十岁出头,她驻颜术就是安静。丹珏比以前话多,抱怨啊,牢骚啊,顿饭可以说个不停。在“五七”干校丹珏就把烟抽上瘾,尽管抽起来还是女人气十足,可以说是带点妖娆,但她曾经那种素净雅致和美丽不见。现在丹珏有张那样中年女人面孔:偶尔会出现极难看瞬间,不时也会亮出绝美刹那。再有人讲到对象和婚姻,她就会扬起脸大笑,笑出大口烟。有时候她脸仰得过于痛快,嘴张得太奔放,你会看见她整齐牙齿内侧都是暗色,被烟熏暗。
丹珏重要职务给婉喻和她自己生活带来福利,电话就是其中样。经常打电话来是居委会人和她哥哥冯子烨。冯子烨几乎每天打个电话来,问问姆妈饭吃过吗,吃什,胃口怎样。最近天夜里,来个长途电话。长途话台告诉婉喻,来电是从东德打来。婉喻抱着电话,听着“嘶嘶”声从听筒深处游来,那是声音在进行长途旅行声响。突然地,婉喻听到声“姆妈”!中断联络多年大女儿丹琼在电话上和母亲重逢。丹琼没说两句话就哇哇大哭起来,说可找到姆妈,找数不清多少年!每次出美国,到香港或者新加坡,她都会打许多电话到上海,想方设法地找姆妈。大女儿像个逛城隍庙逛丢孩子,委屈而愤怒。当问到父亲时,婉喻说他出差在外地,短时间回不来。大女儿似乎比小女儿要小多,哭诉着她没有母亲这多年,如何从欧洲嫁到美国,如何在寂寞和富足中相夫教子。丹琼哭得婉喻熬不住,跟着流泪。丹珏被姆妈哭醒,跑到客厅。她和姐姐说话姿态和语气都很僵硬。对于姐姐丹琼来说,世上还有值得她如此狂哭狂喜悲欢离合,丹珏感到有点难为情。丹珏敷衍几句,把发出哭啼话筒迅速还给母亲;她拿不住这样个感情烫山芋。
收到焉识从青海寄来信,当晚婉喻做好雪菜肉丝面等着丹珏下班回家。等到丹珏上饭桌,开着玩笑发牢骚,说“四人帮”里有两个半上海人,所以外地不供应上海人肉吃,幸亏姆妈切肉丝手艺高强。现在大家都想到动物园被关在笼子里,因为关在笼子里动物吃肉不限量。
“小囡囡,侬爸爸来信。”婉喻突然说。
丹珏吸面条嘴停止得颇古怪。她看着母亲,断面条又缩回碗里。母亲不做评说地把信放在桌子上。信是被拆开来读过。丹珏又继续吃,故作平淡地问:“讲什?”
“他放出来。人民z.府特赦。”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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