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他。因为他问话时眼睛盯着棵杨树干,树干上留着那汉子刚抹上黑色车轴油。银灰色杨树,棵挨着棵,枝条都往上拢着长,有直插云天之势。但他目光迅速地射在王超脸上,他脸上友善微笑陡然消失,换成幅像山样威严、像庙样阴森面孔。“你是什成分?”他目光紧盯着王超那张油光光大脸,突然发问。
王超懵头转向,张口结舌。
“看你这样子,”指导员咬钉嚼铁地说,“不是地主,也是富农,不是富农,也是小店主,反正你绝对不是个靠出卖劳动力为生人,而是个吃剥削饭为生寄生虫!”
“长官,”王超说,“冤枉啊,是个剃头匠,靠手艺混饭吃,家中只有破屋两间,土地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人吃饱,全家不饿;吃今日,不管明日;俺那儿刚刚划完成分,区里给俺划个小
低头,鼻孔里滴出血来。
“你凭什打俺爹!”少年大胆地质问指导员。
指导员怔下,道:“是不经意碰他下,算是不是。但耽误粮期,把你们爷俩起毙!”
少年道:“谁愿意断车轴?俺家穷,这小车还是借俺姑家。”
王金从袄袖子里撕出些烂棉花,堵住流血鼻孔,嘟哝道:“指导员,您总得讲理吧?”
“什叫理?”指导员黑虎着脸说,“把粮食运上前线就是理,运不上前线就不是理!你们少给罗嗦,就是扛,今天也得把这二百四十斤小米子给扛到陶官镇!”
王金道:“指导员,您平日里老说实事求是,这二百四十斤小米……孩子又小……求求您……”
指导员抬头看太阳,低头看怀表,放眼看四周,眼就看到家木轮车,第二眼便看到王超胶皮轱辘小车。
王超有剃头手艺,手头小钱活泛,又是光棍汉,挣钱就割猪头肉吃。他营养良好,方头大耳,皮肤滋润,看就不是个庄稼人。他胶轮小车上,边装着他剃头箱,另边载着条花被子,被子外边还绑着张狗皮。那小推车用刺槐木制成,涂层桐油,槐木放着金黄光芒,不但好看,而且还有股清香可闻。临行前他把皮轱辘充足气,走在坚硬沙石路上,小车轻松地蹦高,车上载又轻,人又身体壮,怀里揣酒瓶,走几里路就襻在肩上手撒车把,拧开瓶塞抿几口烧酒,腿轻脚快唱小曲儿,恣悠悠,完全是个难民队里贵族。
指导员黑眼珠子咕噜噜旋转,微笑着走到路边来。他友善地问:“你们是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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