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会说汉话,声音轻软:“姓金。”
老人摇摇头:“还是姓张吧。”
孩子愣,红曵撒们赶忙说:“姓张,这就改名册。”
老人转身往屋里去,孩子被众人推着进屋,屋子极大,仅点那几只蜡,墙上挂着把粗弓和柄旧刀,孩子转着圈看,这并不像司礼监(2)大太监屋子,只有桌上放把金字扇颇有些煊赫气势,红漆骨,绿笺面,两面泥金,抄几句《孟子》中话。
老人自己脱麂子皮大氅,露出里头坐蟒补子红贴里,他个子高,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魁伟人,如今伛偻,吃力地指着点心盒子:“吃吧,有丝窝虎眼糖。”
檐下整整齐齐站着排人,都穿大红绣金曳撒,老远,恭恭敬敬地喊:“老祖宗回来啦!”
雪地里走来个六七十岁老人,两边对小火者(1)扶着,走到近前,檐下那班人要跪,老人伸出只褐点斑斑手,粗指节,手掌很宽,微摆摆:“免啦,”把喑哑老嗓子,颤抖着,“天怪冷。”
“万岁爷歇吗?”领头红曳撒从小火者手里接过他,小心翼翼往屋里扶。
“歇,”老人要迈步,忽然在门槛前停住,眨眨昏花老眼,往众人身后看,“那是……”
大伙顺着他视线转头,是个捧绸伞孩子,十二岁,薄衣裳,冻得瑟瑟发抖。
孩子看看那盒糖,大银锭、响糖、佛菠萝蜜,都是好果子,他识趣地搓搓手,乖乖问:“老爷爷,熏什香?”
老人呛着气笑,似乎是因为孩子叫他“爷爷”,他咳着喘着,很开怀地说:“燃冷生香吧,冷生香烟气直,叫人忆旧事。”
孩子立刻把铜乳炉端到小香几上,用镊子从香盒里捏出香团,轻投到炉肚里,点燃吹吹,这时再回头看,老人靠着椅背歪着头,已经睡着。
香烟袅袅,确实是直,孩子抱着膝在香几边蹲下,两眼直直盯着那烟,小时候听人说过,这种香烧起来,会有仙人骑着白鹤乘烟而下。
(1)火者:宦官中低位最卑下称火
“新进宫?”老人问。
“老祖宗好眼力,今儿下午刚从外头领进来,咱挑最好。”
老人朝那孩子招招手:“是高丽人?”
“确实是朝鲜贡来,老祖宗这是凤眼回春!”
红曳撒们争着谄媚,左个“精神矍铄”,右个“老当益壮”,孩子走近来,似乎还没受过教,抬着头,双水汪汪丹凤眼,老人看着看着,像是入迷,竟用枯手在那稚嫩脸蛋上轻拂把,问他:“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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