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好像冰原上忽然落了一场春,于是冰消雪融,万物生长——美好至极。
祁聿再度注视着这个老人家,他明了老爷子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被护工喂饭,注意到老爷子即使躺在床上也依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他坚持坐起来跟人对话,不愿意看不清人,也不愿意戴有污痕的眼镜。他自小注意着这些细节长大,却从来没有
。签合同时所有的护工都被再三警告过,必须保证祁老爷子身边起码要留一个人,此时便有些为难,祁聿温声道:“放心,我在这儿呢。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去吃个饭吧。”
两个护工互相看看对方,仍然不敢应承。他们是三班倒的,等下一班人来了,自然有他们吃饭的时间,这份工作薪资很高,他们也得小心。
其中一个护工犹豫道:“我们就在门口守着,有事叫我们。”
另一个忙应道:“对对对。”
于是病房里就剩下祁老爷子跟祁聿祖孙俩。祁老爷子半坐在病床上,老态毕现,说几个字都要缓半天,但还固执地维持着自己的威严。对于这个祁家几十年来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自己仅有不多的长辈血亲之一,祁聿从小便习惯默默揣摩他的喜好,不为讨他的喜欢,只是怕遭他的厌弃。这对于祁家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可怕的事情,更何况祁聿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几天祁聿认真思索过,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受过来了,这一次却不愿再委曲求全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看到了真正的家庭是什么样的,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那种美好、温柔又强大的力量来源,于是,对于祁家那一点微薄得几乎没有的羁绊,也就不足以再支撑下去了。陆卓年说他是一座孤岛,还把这座孤岛形容得很好,可是就算再好,也没有人想要做孤岛。
有谁甘心活在这个世界上,分明身处人世繁华,却仿佛浩渺星空中的一粒尘埃,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独自挨过岁月的流逝,一天,一年,一生……悠悠转转,陪伴他的始终只有一片寂静又空旷的宇宙,而这宇宙虽大,大到能容下他的一生,却无一物与他相关。
自小到大,他自己把“祁”这个姓氏刻进了骨血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逾矩,外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身上嗅到祁家人的味道,对他敬而远之,可他没有因此得到任何一个祁家人的认同。
慢慢的,他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连他自己都觉得似乎这样是最好的,好在命运总算对他不薄。在他快要消亡之际,有一个人把他从无边的寂静里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