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谋杀。
是的。
陆净觉得这就是一场谋杀。
一场属于笔墨纸砚的谋杀,一场属于史书春秋的谋杀。人们用一个新的语境替代一段旧的过去,用一个新的含义取代一段旧的回忆。久而久之,哪怕再有人提起“神君”“四极”,再有人说起“太一”“太乙”,熟悉的字词
很多年以前,芦花如雪,江水载月。
江边蹲着个瞎眼和尚,还有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白衣青年。
——是重定天地后的第五百年。
不渡和尚发了宏愿,陆净药谷事务繁忙,大家这些年都很忙,只能每隔二十年在芦花江边聚上一聚,有时候是四五个人,有时候是一二个人,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明白,”陆净搁下笔,看刚写好的纸张无火自焚,点点灰烬,落到江中。灰烬上的字迹,先是变得鲜明,后又很快黯淡下去,水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和尚,我不明白。”
湖人得知,他们眼中铁血手腕,破釜沉舟,兼济天下,开古往今来之慷慨伟业的左月生左大阁主,私底下竟然跟只傻鸟决斗三年三月,连一根鸟毛都没打下来,还没拉了无数泡鸟屎……
算了,怪不得说是“一世英名,干系于此”呢。
无怪乎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左月生不愧是仇大少爷不打不相识的损友,这种记小本本的做派,颇有几分相似。陆净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把仇大少爷那堆积如山的记仇本给一把火给烧了?
转念一想,仇大少爷的记性那么好,八百万字的《七衡通录》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千年万年,都能记得一字不差……真一把火烧了,也没什么用。
反要再加一条“罪状”。
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太乙也要眼睁睁地看,人间一点一点,如风沙摩崖一样,将小师祖,将神君渐渐淡忘。
东洲的灯霄年年复年年,一年比一年盛大。
文人墨客,洋洋洒洒,写下无数歌颂太乙镇中钧的诗篇,纸灯竹灯,从此被赋予了寄托哀思追悼,膜拜英魂的含义——可谁知道,当初的太乙放飞纸灯,只是不想让小师祖在夜晚独登高台的时候,只能面对死寂漆黑的山影?
陆净真的不明白。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庆祝好友离开,去了幽冥,去了黄泉,却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任由人间将神君,将过往的一切一点一点遗忘。
“误交损友啊误交损友。”
陆净扼腕长叹。
只是脚步分明是轻快的。
是很多年前,芦花江边徘徊犹豫时,没有过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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