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声声刺耳,步步惊心,像冰封雪在被刀割,被锤击。
这声音经常在黎明朦胧天光里,或夜深人静月光里响起,在逼仄弄堂里显得突兀、大胆、凶悍,杀气腾腾,下子蹿上屋顶,升到空中,在天上响亮,在寂静中显得空旷、遥远,像从黑云或月亮上传来。
每当响起这个声音,爷爷就讲:“听,太监回家。”或者:“太监又出门。”
同样听到这个声音,父亲则笑:“嘿,上校回家。”或者:“上校又出门。”
出来,日子再长也不够用。因为热,挨家逐户,门窗都敞开,人都袒开身子:男人赤膊,穿短脚裤,女人也穿得短薄,袒肩露胸,亮出白肉,脸上汗涔涔。人出汗,屋墙和家具也出汗,潮湿湿。村子捂在山窝里,三面不通风,热气散不开,被闷成瘴气,爬上墙,或躲在阴暗角落。
弄堂里有穿堂风,虽然风里裹着阵阵恶臭,但大家照样搬出桌椅,摊在弄堂里吃饭、纳凉、谈天,咫尺之外,甚至脚下就是阴沟。阴沟里烂着死老鼠、泥淖、狗屎、鸡粪、小孩子屎尿,它们在黑暗里窃窃私语,吐出满嘴臭气。但这算什?们不怕臭。只有虫子才怕臭,敌敌畏喷,死个精光。人要怕臭怎活?谁去浇粪?谁去喷农药?这些活大家都抢着做,因为轻便,也可以顺手牵羊照顾下自家庄稼。
总之吧,每到夏天,村子像剥壳馊粽子,黏糊糊又臭烘烘,人总忙叨叨,各路虫豸也总不安生:苍蝇、蚊子、蟋蟀、萤火虫、壁虎、蚂蟥、蚂蚁、蜻蜓、蚂蚱、蜈蚣、毒蛇、蜥蜴、毛毛虫,四面八方冒出来,寻死觅活扎进人堆,加到们生活里,给们添乱、生事、生病,等着冬天来收拾。
到冬天,村子像装套子,下子封闭,清冷,安静。尤其落雪天,静到素雅,鹅卵石铺陈弄里堂外,鸡犬无影,雪落无声,人影稀落。积雪,即便有人走过也听不见平时各人各样脚步声。积雪像木工房里刨子,糕点铺里模子,把各人各样脚步声都刨成个样,压成个形,听上去只有个声:嚓。
嚓——
二
上校就是太监,是同个人,不同
嚓——
嚓——
声音瓷实、压抑、单调、僵硬,不像人在走,像鹅卵石在走。像死千年鹅卵石,有块——兴许是两块——成精,活,从雪底下钻出来,在雪地上跳,僵尸样。独有人走过,声音是出格不同,不是嚓,而是喀!分明比嚓着力、坚硬,尖利而短促。
喀!
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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