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息风在窗外听见李老人的声音,不知李惊浊要怎样作答。中国人向来是视对个人幸福的自由追求为一种自私的,李老人话都讲到了这个份上,李惊浊如若不应,今天只怕收不了场。夏季的热风吹得人心发躁,柳息风捡起几块石头,在门前的水塘中打了几个水漂,石头在水面跃起好多座小桥,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屋里仍没有动静。他其实希望李惊浊暂且答应了李老人,毕竟老人观念难改,硬碰硬不是办法,事情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解决,以后日久天长,慢慢来就是了。可他也清楚,如果李惊浊真对李老人施了缓兵之计,他未必就不会失望。
这时,李惊浊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响得艰难,像是扛着一座山在讲话:“我总觉得,如果人人都讲一条路好走,那么那条路总是有点问题。”
柳息风准备再向水面扔出一颗石头的动作一顿,心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条路,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有什么问题?”李老人以拐杖重重杵地,弄得地面噔噔直响。
李惊浊其实早就想过路的问题。他很想说,这世界原本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一些人走了其中一条,便会说服自己那条是最好的,是宽阔大路,以增强自己的幸福感。他们要赞美和捍卫他们的路,不免就要贬低和攻击别人的路,其实别人的路,他们自己并没有走过。别的路,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那样难走,可是大路上的人要衬出自己的幸福来,就要避免别的路上的人比自己幸福,就要让所有贬低成真,于是他们破坏别人的路,挤压别人的路,给别人的路设置些莫须有的障碍,最终别人的路果真都成了难走的路,只剩下那条康庄大道。
所有康庄大道上的指路人,都不会讲自己走过的路的坏,也不会讲自己没走过的路的好。他们歌颂自己的福,悲悯或痛恨他人自找的苦,殊不知那些苦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这些话,李惊浊在和觉尘聊天时讲过一点,觉尘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可以谈,哪怕并不认为他讲得对。可他不能这样对祖父讲。中国传统家庭并不是讲理的地方,祖父更不是讲理的对象。
在这间屋子里,在这片土地上,只能讲情。而李惊浊并不适应于讲情,因为讲情需要示弱,讲情的本质是胁迫。当人与人之间互相胁迫惯了,竟也就成了一种值得尊重的传统与秩序了。
李惊浊猛然感觉到自己不像这片土地的儿子。或者说,正因为他是这片土地的儿子,他才感觉到了土地下的根和长得太高、离地面太远的枝叶之间的拉扯。
枝叶的那一头,人们高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