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哪封?”贺慎平问,“还是都念?”
“都,都念,都念。”工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麻烦……”他不知不觉就改口,连声道,“麻烦贺先生,麻烦贺先生。”
“兄王彬……”贺慎平看眼落款,“是你妹妹王珍信。”
“认得,名字还是认得,都是她信。”王彬赧道,“也不是个字不认,就是这……不认识字有点儿多……”
贺慎平点点头,便开始念起来,念王珍考大学,学校外绿豆冰棍儿比盐水冰棍儿贵倍,豆子不多,挺甜,学校锅炉房热水洗澡比自己家里烧方便,不冷,絮絮叨叨许多事,从头年夏天讲到第二年冬天。
贺慎平进瓷器厂后,便是练泥。天天要去矿区担瓷石,两百斤瓷石担子压在肩膀上,从矿区走到瓷器厂,后来他脊椎都有些变形。
白天担石头,担回来用铁锤敲碎,压成粉,再用水和泥,双弹琴手泡在泥水里,反复挤压泥团,去掉里面杂质;晚上和其他工人起睡在通铺上,有时候拿手电照着,看书或者给家里写信。
“哎,老贺。”贺慎平正写到练泥经过,旁边年轻工人用手肘顶他下,递根烟过去,“抽烟。”
这些工人并不知道贺慎平是什人,只知道是下来劳动,厂里领导叫他老贺,其他人便也跟着叫老贺。
贺慎平道:“不用,不抽烟。”
王彬听得喜滋滋,眼角眉梢又有那点儿欣羡意思:“嗨,不是读书料,她行,还能上大学,们那儿头个,争气。五年前就出来,供她,挺好,挺好,值。等她毕业分配工作,要是给介绍个活儿,准比在这儿舒服。”语气倒是骄傲。
念到最后封信,王珍说要过年,问王彬回不回去。
王彬踌躇半天,说,还是不回,车票钱攒给她作学
“抽根儿,抽根儿。”工人边伸着脖子看贺慎平信纸,边把根烟放到贺慎平枕头上,“老贺,你在写什哪?”
“给家里写信。不用,真不抽烟。”贺慎平把烟还回去,问,“有事?”
“嘿……到底是文化人。”那根烟,工人自己也舍不得抽,放到耳朵上面夹着,又舔舔嘴唇,不知道怎开口似,“老贺,这有封信,你能不能帮念念?”
贺慎平说:“好,你拿来。”
结果工人从柜子里拿来个生锈铁皮盒子。他揭开盖子,层层叠叠信纸向外涌,都快要从盒子里满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按住,像抱着只总想向外伸脑袋猫似抱那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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