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睡非睡,瑞宣躺夜。迷迷糊糊,他听到祖父与母亲回来。迷迷糊糊,他听到韵梅与刘太太低声说话,(她们缝孝衣呢。)他不知道时间,也摸不清大家都在作什。他甚至于忘家中落白事。他心仿佛是放在梦与真实交界处。
约摸有五点来钟吧,他象受惊似,完全醒过来。他忽然看见父亲,不是那温和老人,而是躺在河边上死尸。他急忙坐起来。随便用冷水擦把脸,漱漱口,他走出去找孙七。
极冷小风吹着他脸,并且轻轻吹进他衣服,使他没有什东西胃,与吐过血心,齐感到寒冷,浑身都颤起来。扶着街门,他定定神。不管,不管,不管他怎样不舒服,他必须给父亲去打坑。这是他无可推卸责任。他拉开街门。天还不很亮,星星可是已都看不真,这是夜与昼交替时间,既不象夜,也不象昼,切都渺茫不定。他去叫孙七。
程长顺天天起来得很早,好去收买破布烂纸。听出来瑞宣语声,他去轻轻把孙七唤醒,而没敢出来和瑞宣打招呼。他忙,他有他心事,他没工夫去帮祁家忙,所以他觉得怪不好意思来见瑞宣。
孙七,昨天晚上喝肚子闷酒,直到上床还嘱咐自己:明天早早起!可是,酒与梦联结到处,使他呼声只惊醒别人,而没招呼他自己。听到长顺声音,他极快坐起来,穿上衣服,而后匆忙走出来。口中还有酒味,他迷迷糊糊跟着瑞宣走,想不出句话来。边走,他边又打堵得慌,又有点痛快长嗝儿。打几个这样嗝儿以后,他开始觉得舒服点。他立刻想说话。"咱们出德胜门,还是出西直门呢?"
"都差不多。"瑞宣心中还发噤,实在不想说话。"出德胜门吧!"孙七没有什特殊理由,而只为显出自己会判断,会选择,这样决定。看瑞宣没说什,他到前面去领路,为是显出热心与勇敢。
到德胜门门脸儿,晨光才照亮城楼。这里,是北平最不体面地方:没有光亮柏油路,没有金匾,大玻璃窗铺户,没有汽车。它马路上石子都七上八下露着尖儿,疙疸块好象长冻疮。石子尖角上往往顶着点冰,或点白霜。这些寒冷棱角,教人觉得连马路仿佛都削瘦好些。它车辆,只有笨重,破旧,由乡下人赶着大敞车,走得不快,而西啷哗啷乱响。就是这里洋车也没有什漂亮,它们都是些破旧,阵风似乎能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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