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把夏晨吹醒。鸟儿用不同腔调唱起歌来,牵牛花顶着露水展开各色小喇叭,浑身带着花斑飞虫由这儿飞到那儿,蜘蛛在屋角织起新丝网。世界是美好,似乎只有人们不大知趣;他们为自己生活,使别人流血;为施展他们威风,顷
以为自己不该在瑞丰刚由狱里出来,就劈面骂他那大顿。假若瑞丰是为被责骂而挂气,也象小三儿似跑出北平去,老人觉得未免太对不起祁家祖先;瑞丰是个不要强子孙,可是即使如此,老人也不愿负对不起祖先责任。这样想,他开始忘瑞丰切劣迹,而只觉他是祁家人,千万不要再出点什乱子。
到快睡觉时候,连天佑太太也沉不住气。在往日,瑞丰时常回来很迟,她并没这样耽过心。今天,她好象有点什预感,使她心七上八下安不下去。
夜里,屋中还是很热。大家都假装睡,可是谁也睡不着。会儿,小妞子象炸痱子似哭喊两声;会儿,祁老人长叹口气;会儿天佑太太低声对小顺儿说两句话。黑天,热空气,不安心情,使全家都感到点什可怕事在暗中埋伏着。没有人喜欢瑞丰,真;可是大家越知道他无聊无知,才越不放心他。
快到天亮,屋中热气散尽,也有点凉风,大家才昏昏睡去。
韵梅起来很早。可是,出屋门,就看见祁老人在院中坐着呢。老人白发,特别是头顶上那几根,在晓风里微微颤动,颤动得很凄凉。他脸上皱纹象比往日深许多,也特别黑暗,老人小褂子只系个扣子,露着部分胸口,那里肉皮也是皱起,黑暗,象已没有血脉。"你老人家干吗起这早?"韵梅低声问。
好大半天老人也没答出话来。低着头,他下巴象要顶进那瘦硬胸口里去。好久,他长叹声,还低着头,说:"哼!都错,都算错!说北平灾难过不去三个月;三个月?好几年!算计着,不论如何,咱们不至于挨饿;哼!看看小妞子,看看你婆婆!算计着,咱们祁家就是受点苦,也不见得能伤人口;可是,先是你公公,现在,又轮到老二!"
"老二不会出岔子,你老人家放心吧!"韵梅勉强笑着说。
老人还低着头,可是语声提高点:"怎不会出岔子?在这年月,谁敢拍拍胸口,说不出岔子?不对!不该在老二刚回来,就那骂他!"
"难道他不该骂?爷爷!"
老人翻眼看韵梅下,不再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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