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早上,二哥福海搀着大舅妈,声势浩大地来到。他们从哪里得到消息,至今还是个疑问。不管怎样吧,大舅妈是非来不可。按照那年月规矩,姑奶奶作月子,须由娘家人来服侍。这证明姑娘确是赔钱货,不但出阁时候须由娘家赔送四季衣服、金银首饰,乃至箱柜桌椅,和鸡毛掸子;而且在生儿养女时节,娘家还须派人来服劳役。
大舅妈身量小,咳嗽声音可很洪亮,到冬天,她就犯喘,咳嗽上没完。咳嗽稍停,她就拿起水烟袋咕噜阵,预备再咳嗽。她还离家有半里地,二姐就惊喜地告诉母亲:大舅妈来!大舅妈来!母亲明知娘家嫂子除咳嗽之外,并没有任何长处,可还是微笑下。大嫂冒着风寒,头个来贺喜,实在足以证明娘家人对她重视,嫁出女儿并不是泼出去水。母亲嘴唇动动。二姐没听见什,可是急忙跑出去迎接舅妈。
二哥福海和二姐耐心地搀着老太太,从街门到院里走大约二十多分钟。二姐还手搀着舅妈,手给她捶背。因此,二姐没法儿接过二哥手里提水烟袋、食盒(里面装着红糖与鸡蛋),和蒲包儿(内装破边桂花“缸炉”与槽子糕)(注:蒲包儿——旧时送礼用点心或水果包,以香蒲编成。缸炉——北京种混糖糕点,高庄正六边形,数个连在起,掰而食之。因为掰得不整齐,所以说是“破边”。炉读作lòu(漏)。)。
好容易喘过口气来,大舅妈嘟囔两句。二哥把手中盒子与蒲包交给二姐,而后搀着妈妈去拜访姑母。不管喘得怎难过,舅妈也忘不应当先去看谁。可是也留着神,把食品交给二姐,省得叫姑母给扣下。姑母并不缺嘴,但是看见盒子与蒲包,总觉得归她收下才合理。
大舅妈访问纯粹是种外交礼节,只须叫声老姐姐,而后咳嗽阵,就可以交代过去。姑母对大舅妈本可以似有若无地笑那下就行,可是因为有二哥在旁,她不能不表示欢迎。
在亲友中,二哥福海到处受欢迎。他长得短小精悍,既壮实又秀气,既漂亮又老成。圆圆白净子脸,双眼皮,大眼睛。他还没开口,别人就预备好听两句俏皮而颇有道理话。及至开口,他眼光四射,满面春风,话确俏皮,而不伤人;颇有道理,而不老气横秋。他脑门以上总是青青,象年画上胖娃娃青头皮那清鲜,后面梳着不松不紧大辫子,既稳重又飘洒。他请安请得最好看:先看准人,而后俯首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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