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起一些,表示自己并不重视一顿好饭食。可是,他仍然起来得很早,而且加细地刮了脸。他不会去想,到定宅能够看见什么珍贵的字画,或艺术价值很高的陈设。他能够想象得到的是去看看大堆的金锭子、银锞子,和什么价值连城的夜光珠。他非常兴奋,以至把下巴刮破了两块儿。
眼睛多从看街的德二爷那里借来一顶破官帽。帽子太大,戴上以后,一个劲儿在头上打转儿。他很早就来在教堂门外,先把在那儿歇腿的几个乡下人,和几个捡煤核的孩子,都轰了走:“这儿是教堂,站不住脚儿!散散!待会儿洋大人就出来,等着吃洋火腿吗?”看他们散去,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威严,非常高兴。然后,他把牧师的男仆叫了出来:“我说,门口是不是得动动条帚呢?待会儿,牧师出来一看……是吧?”平日,他对男仆非常客气,以便随时要口茶喝什么的,怪方便。现在,他戴上了官帽,要随牧师去赴宴,他觉得男仆理当归他指挥了。男仆一声没出,只对那顶风车似的帽子翻了翻白眼。
十点半,牛牧师已打扮停妥。他有点急躁。在他的小小生活圈子里,穷教友们是他天天必须接触到的。他讨厌他们,鄙视他们,可又非跟他们打交道不可。没有他们,他的饭锅也就砸了。他觉得这是上帝对他的一种惩罚!他羡慕各使馆的那些文武*员,个个扬眉吐气,的确象西洋人的样子。他自己算哪道西洋人呢?他几乎要祷告:叫定大爷成为他的朋友,叫他打入贵人、财主的圈子里去!那,可就有个混头儿了!这时候,他想起许多自幼儿读过的廉价的“文学作品”来。那些作品中所讲的冒险的故事,或一对男女仆人的罗曼司,不能都是假的。是呀,那对仆人结了婚之后才发现男的是东欧的一位公爵,而女的得到一笔极大极大的遗产!是,这不能都是假的!
这时候,眼睛多进来请示,轿车已到,可否前去赴宴?平时,牧师极看不起眼睛多,可是又不能不仗着他表现自己的大慈大悲,与上帝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现在,他心中正想着那些廉价的罗曼司,忽然觉得眼睛多确有可爱之处,象一条丑陋而颇通人性的狗那么可笑又可爱。他爱那顶破官帽。他不由地想到:他若有朝一日发了财,就必用许多中国仆人,都穿一种由他设计的服装,都戴红缨帽。他看着那顶破帽子咔咔了好几声。眼晴多受宠若惊,乐得连腿都有点发软,几乎立不住了。
这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北京的天空特别晴朗可喜。正是十一点来钟,霜气散尽,日光很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