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张妈。她已经起来,在厨房里熬粥呢。他没骂出来,可是又干又倔要洗脸水。南屋里,他傻儿子还睡呢,他在窗外听听,更使他茫然。他不信什天理报应,不信;设若老天有知,怎能叫他有个傻儿子?比他愚蠢人多极,他儿子倒是个傻子;没理可讲!他只能依着自己道儿办。儿子傻也得娶个媳妇;老天既跟他过不去,他也得跟别人过不去。他有个傻小子,反正得有个姑娘来位傻丈夫;这无法,而且并非不公道。
洗脸,他对着镜子发愣。他确是不难看,虽然是上岁数。他想起少年事来。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他总是体面。现在六十,还不难看。瘦瘦长脸,长黑胡子,高鼻梁,眼睛有神。凭这样体面张脸,断弦都不想续,不用说走别花道儿。窑子是逛,只为是陪朋友;对别妇女是敬而远之,不能为娘们耽误自己事;可是自己事在哪里呢?为别人说过媒,买过人儿,总是为别人,可是自己没占便宜,连应得好处也得不到。自己是干什呢?
张妈拿来早饭,他拼命地吃。往常他是只喝碗粥,和个烧饼。今天他吃双份,而且叫她去煮两个鸡子。他得吃,得充实自己;东西吃在自己肚里才不冤。吃过饭,用湿手巾擦顺胡子,他预备出去。风又大起来,不怕;奔走辈子,还怕风?他盘算这天该办事,不,该打仗。他不能再把自己做好饭叫别人端去,拼着这身老骨头跟他们干!
他得先到赈灾会去。他是发起人,为什钱、米、衣服,都是费子春拿着,而且独用着会里汽车?先和费子春干通,不能再那傻。赈多少回灾,自己可剩下什?这回他不能再让!他穿起水獭领子大衣,长到脚面,戴上三块瓦皮帽,提起手杖,他知道自己体面;在世上六十年,不记得自己寒碜过回。他不老,他前途还远得很呢;只要他狠、辣,他总会有对得起自己天。
太阳已经出来,些薄软阳光似乎在风中哆嗦。刘兴仁推开门。他不觉得很冷,肚子里有食,身上衣厚,心中冒着热气。他无须感谢上天,他饱暖是自己卖力气挣来;假如他能把费子春打倒,登时他便能更舒服好多。他高兴,先和北风反抗,而后打倒费子春。他看见他儿子,在南屋门口立着呢,披着床被子。他儿子不难看,有他个儿,他长脸,他高鼻子,就是缺心眼。他疼爱这个傻小子。女儿虽然聪明,可是偷着跟个穷画画儿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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