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再说,他准得睡。”
“叫醒他也不要紧呀,他明天起得早,出去得早,你又不定睡到什时候。”
“算吧,明天早早起。”儿子对着镜子向后抹撒头发,光润得象个漆光槟榔杓儿。“妈,睡去吧。”
妈妈叹口气,去睡。
儿子戴上小帽垫,坐在床边上哼唧着对爱鸟,边剥蜜柑,顺着果汁甜美,板着脸笑,想象着自己象巴里穆尔。
幸而书房里有地毯,可以随便烧几个窟窿,往痰盂里扔烟卷头太费事。
张大嫂对天真有点怕,母亲对长子理当如是,况且是这个漂亮,新式吕洞宾似大儿子。儿子回来,当然给弄点好吃。问儿子,儿子不说,只板着脸笑,无所谓。自己设计吧,又怕不合儿子口味,儿子是不好伺候,因为儿子比爸爸又维新着十几倍。高高兴兴给预备上鸡汤煮馄饨,儿子出去没回来吃饭。张大嫂边刷洗家伙,边落泪,还不敢叫丈夫看见,收拾完站在炉前烤干两个湿眼睛。儿子十二点还没回来,妈妈当然该等着门。
点半,儿子回来。“喝,妈,干吗还等着呢?”露露白牙。
“你看,不等门,你跳墙进来呀?”
“好,妈,赶明儿不用再等。”
二
张大哥对于儿子希望不大——北平人对儿子希望都不大——只盼他成为下得去,有模有样,有官半职,有家有室,个中等人。科长就稍嫌过点劲,中学教职员又嫌低点;局子里科员,税关上办事员,县衙门收发主任——最远是通县——恰好不高不低正合适。大学——不管什样大学——毕业,而后闹个科员,名利兼收,理想儿子。作事不要太认真,交际可得广些,家中有个贤内助——最好是老派家庭,认识些个字,胖胖,会生白胖小子。天真大学资格,是定可以拿到手,即使是旁听生,到时候也得来张文凭,有人情什事也可办到。毕业后事情,有张大哥在,不难:教育局,公安局,市政局,全有人。婚姻是个难题。张大哥这四五年来最发愁就是这件事。
“你不饿呀?”妈妈看着儿子耳朵冻得象两片山查糕,“老穿这洋衣裳,多薄薄啊!”
“不饿,也不冷——里边有绒紧子。妈,来看看,绒有多厚!”儿子对妈妈有时候就得宽大些,象逗小孩似逗逗。
“可不是,真厚!”
“二十六块呢,账还没还;地道英国货!”
“不去看看爸爸?他还没看见你呢!”妈妈眼中带着恳求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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