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留着圪圪乌青紫黑伤痕,那是孝文拳头,砸击结果。她已经没有饥饿感觉,阿婆让孝武媳妇二姐儿端来饭冷凝在碗里。她想跟阿公说句话,却揣度阿公肯定不会进入她屋子,于是就打定主意去找他,她准确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完结。西斜日头把后窗照明亮如烛。大姐儿听见阿公熟悉脚步走过门房明间走到庭院就消失,她心里激起股力量,溜下炕来在镜子前胧梳番散乱发髻,居然不需攀扶就走到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到咱屋多年,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想过这想过那,独独没想过会饿死……”白嘉轩似乎震颤下,从椅子上抬起头拨出嘴里水烟袋,说:“跟你妈说过,你和娃娃都到后院来吃饭,”大姐儿说:“那算啥事儿呢?再说也用不着。”说罢就转身退出门来,在跷过门坎时后脚绊在木门坎上摔倒,从此就再没有爬起来。自嘉轩驼着背颠过去,把儿媳肩头扶起来,抱在臂弯里。大姐儿眼睛转半轮就凝滞不动,嘴角扯下露出缕羞怯。白赵氏仙草和二姐儿全都闻声奔过来。孝武四处奔走,找不见孝文。
孝文刚刚办完卖房手续,三间门房全部卖给鹿子霖,把所得银元顺路撂在小娥炕头上,直到半夜回来,看见停放在烛光里媳妇僵尸,猛然站住脚跨不动腿。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真会死。她结实有劲没有生过大病。她胳膊上肌肉象男人样结块儿,大腿和小腿和瓷实梆硬。他忽然想到她曾经教他做床第上事情景,心里软,这个他已经不喜欢人现在死。弟弟孝武走到跟前说:“哥!你作孽!”孝文没有动。弟弟又说:“明日个人殓时她娘家人来闹事话,你出面跟人家回话。”孝文仍然没有动。孝武忍不住恨声说:“扎你锥子都扎不出血!”
持久饥饿大气把包括死人这样至为重大事都压迫得淡化。死人早已不再引起特别惊诧和家人过分悲痛,而白嘉轩家里也饿死人,在村中还是造成大哗,所幸是大姐儿娘家人似乎对出门多年姑娘感情淡漠,只派大姐儿最小弟弟前来吊孝人殓。那个被饿得东摇西晃弟弟干嚎过几声之后,就抓起大碗到锅里捞面浇躁子蹲在台阶上大吃起来。为顾全影响,白嘉轩让孝武出面帮助孝文完成丧葬之事,着眼点在乡亲族人口声本不在孝文,埋葬大姐儿之后,孝文真正成天不收地不揽游民,早晚都泡在小娥窑洞里,俩人吃饱抽大烟抽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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