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
坦白地说,自己绝不可能把车粪推上山——坡道太陡,空手走都有点喘。实际上山边上有人在接应:小车推到坡道上,就有人用绳子套住,在前面拉,合两人之力,才能把车弄上山去。这省劲,但从另个角度来说就更笨。这道理是这样:这车粪有百公斤,和小车加起来,也快有百公斤,为送百公斤粪,饶上这百公斤已经很笨,现在又来个人,这就不止是百公斤。刨去做无效功不算,有效功不过是送上去些土,其中肥料成分本属虚无缥缈……好在这些蠢事猪是看不到;假如看到话,不知它会怎想:土里只要含有微量它老人家粪尿,人就要不惜劳力送上高山——它会因此变成自大狂,甚至提出应该谁吃谁问题……
从任何意义上说,送粪这种工作绝不比从低洼地里提水更有价值。这种活计本该交给风能去干,犯不着动用宝贵人体生物能。总以为,假如老家住些十七世纪荷兰人,肯定遍山都是缆车、索道——他们就是那样人:工程师、经济学家、能工巧匠。至于老家乡亲,全是些勤劳朴实、缺少心计人。前种人生活比较舒服,这是不容争辩。
现在可以说说是种什人。在老家时,和乡亲们相比,显得更加勤劳朴实、更加少心计。当年想是:得装出很能吃苦样子,让村里贫下中农觉得是个好人,推荐去上大学,跳出这个火坑……顺便说句,虽有这种卑鄙想法,但没有得逞。大学还是自己考上。既然他们没有推荐,就可以说几句坦白话,不算占便宜又卖乖。村里那些活,弄得人会儿腰疼,会儿腿疼,尤其是拔麦子,拔得手疼不已,简直和上刑没什两样——十指连心嘛,干吗要用它们干这种受罪事呢?当年假装很受用,说什身体在受罪,思想却变好,全是昧心话。说良心话就是:身体在受罪,思想也更坏,变得更阴险,更*诈……当年在老家插队时,共有两种选择:种朴实想法是在村里苦挨下去,将来成为位可敬父老乡亲;种狡猾想法就是从村里混出去,自己不当父老乡亲,反过来歌颂父老乡亲。这种歌颂虽然动听,但多少有点虚伪……站在荷兰牧场面前,发现还有第三种选择。对于个人来说,这种选择不存在,但对于个民族来说,它不仅存在,而且还是正途。
*载于1996年第12期《三联生活周刊》杂志。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