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一月
捏了一把,姊姊痛苦地叫了一声“嗳哟!”就停止了挣扎,渐渐恢复了平静与温驯,可是她圆肿的脸上却扭曲得厉害。
“怎么啦,姊——”我嗫嚅地问她。
“弟——你把我捏痛了。”姊姊捋起袖子,圆圆的臂上露出了一块紫红的伤斑。
5
到林大夫的诊室要走很长一节路,约莫转三四个弯才看到一条与先前不同的过道,这条过道比较狭窄而且是往地下渐渐斜下去的,所以光线阴暗,大概很少人来这里面,地板上的积尘也较厚些,道口有一扇大铁栅,和监狱里的一样,地上全是一条条栏杆的阴影。守栅的人让我们进去以后马上又把栅架上了铁锁。我一面走一面装着十分轻松的样子,与姊姊谈些我们小时的趣事,她慢慢地又开心起来了,后来她想起了家里的猫咪,还跟我说:“弟,你答应了的啵,我们看完菊花买两条鱼回去给咪咪吃,咪咪好可怜的,我怕它要哭了。”过道的尽头另外又有一道铁栅,铁栅的上面有块牌子,写着“神经科”三个大字,里面是一连串病房,林大夫的诊室就在铁栅门口。
林大夫见我们来了,很和蔼地跟我们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姊姊笑嘻嘻地说道:“弟弟要带我来看菊花。”一会儿姊姊背后来了两个护士,我知道这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了,我挽着姊姊走向里面那扇铁栅,两个护士跟在我们后面,姊姊挽得我紧紧的,脸上露着一丝微笑——就如同我们小时候放学手挽着手回家那样,姊姊的微笑总是那么温柔的。走到铁栅门口时,两个护士便上来把姊姊接了过去,姊姊喃喃地叫了我一声“弟弟”,还没来得及讲别的话,铁栅已经“咔嚓”一声上了锁,把姊姊和我隔开了两边,姊姊这时才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马上转身一只手紧抓着铁栅,一只手伸出栏杆外想来挽我,同时还放声哭了起来。
“你说带我来看菊花的,怎么——弟——”
6
紫衣、飞仙、醉月、大白菊——唔,好香,我凑近那朵沾满了露水的大白菊猛吸了一口,一缕冷香,浸凉浸凉的,闻了心里头舒服多了,外面下雨了,新公园里的游人零零落落剩下了几个,我心中想:要是——要是姊姊此刻能和我一道来看看这些碗大一朵的菊花,她不知该乐成什么样儿。我有点怕回去了——我怕姊姊的咪咪真的会哭起来。
《文学杂志》五卷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