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次晚会以后,斯万明白奥黛特往日对他的感情是永远不会恢复了,他过幸福生活的希望是再也不能实现了。有些日子,她偶尔对他亲切温柔,多少对他表示一点关心;他把她这些回心转意的表面的、虚假的表示一一记下,就好比那些侍候着身患绝症行将离世的病人的朋友们,怀着那种充满温情和怀疑色彩的关切以及毫无希望的欢乐,记下这样的话当作无比宝贵的事实:“昨天他都自己会算帐了,指出了我们计算中的一个错误;他还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个鸡蛋,如果消化得好,我们明天想给他一块排骨试试,”尽管他们自己也明明知道,对于一个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毫无意义。斯万心里当然也明白,如果他现在离开奥黛特生活的话,他对她就会越来越淡漠,就会乐于看到她永远离开巴黎;到时候他自己就会有呆在巴黎的勇气,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先走开。
斯万原也常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他已经恢复对弗美尔的研究,他至少应该再到海牙、德累斯顿、不伦瑞克去些日子。他深信,在哥德斯密特拍卖时由毛里茨博物馆①当作尼科拉斯-马斯②的作品买去的那幅《狄安娜的梳妆》,实际出自弗美尔之手。他很想就地进行一番研究来加强他的信念。然而当奥黛特在巴黎的时候(甚至当她不在的时候),要她离开巴黎,在他看来可是一个如此残酷的计划,他是明知自己永远也下不了决心去实现,所以才能经常放在心里盘算的——换到一个新地方,我们的感觉还没有被习惯冲淡,我们随时都会唤起原有的痛苦,使它加剧。不过他有时还在睡梦中萌生外出旅行的打算(全无影响根本是不可能的),居然还得以实现。有天他梦见他要外出一年,倚在车厢窗口冲着站在月台上哭着向他道别的青年,劝他跟他一起上路。列车晃动,他也惊醒了,意识到他并没有出家门,而且当晚,第二天还有以后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奥黛特。那时,梦境依然萦回在他心头,他赞美自己那些优越的条件,使他生活不必依赖他人,能以呆在奥黛特身边,使得她允许他有时去看她;他把他这些优越的条件列举一番,其中有:他的社会地位、他的财产(她时常有迫切需要,所以不能同他破裂,而且耳闻她有跟他结婚的意思),他跟德-夏吕斯先生的交情(虽然其实并没有使他从奥黛特那里得到多大好处,但他是他们俩共同的朋友,奥黛特对他很是敬仰,有这样一位朋友在她面前说他的好话,他想着也不无温馨之感),还有他自己的聪明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