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才觉得张迪臣广东话进步不少。他常感奇怪,中文这复杂,鬼佬怎会学得懂,可是他们偏偏学懂,由不得不佩服。后来陆南才学英语,觉得原先想法可笑,唐人不也样学习外语吗?难道鬼佬学中文是可敬本领,唐人学洋文却是天经地义?如果不是把洋人看得太重,便是把自己看得太轻。
陆南才没有即时追问那个晚上细节,他懂分寸,如果张迪臣想讲,根本不必他问。
安乐园餐室那顿下午茶竟然吃两三个钟头,聊
鸯。面对面,陆南才直视张迪臣蓝眼睛,似是久违,却又像日日夜夜看着,直在蓝色湖水里泛涌。侍应生端来杯子,他把两颗方糖沿着杯缘滑进鸳鸯里去,用小匙轻轻捣拌,方糖立时融开,仿佛两个身体无声无息地在湖里融解。
“你终于回来?”张迪臣端起杯子,眼睛透过杯缘,望向他,满是笑意。
“嗯。回来。”
“这久。早就该回来。”张迪臣放下杯子,忽然收起笑容。
陆南才低头望向他杯,心里阵疑惑。早就该回来。到底什意思?他希望他回?他想他?还有其他应该回来理由吗?笑什?为什又不笑?陆南才讨厌他故作神秘。但真是讨厌吗?或者其实是直喜欢他神秘?
“孙兴社事情都知道,你是龙头,有好多弟兄跟你揾食。不敢再叫你阿才。应该称呼南爷,对吗?”张迪臣又笑。笑。不笑。阳光和雨水,阴与阳,把陆南才心情捣动得混乱,像杯里热鸳鸯。“南爷,howareyou?”
“你厉害,什都知道。”陆南才忽然觉得坐在前面人非常遥远。分隔时间,似乎所有关系都得重新整理。于是用冰冷语调问道:“回来,没问题吧?”
“Ofcoursenot!Don'tworry!”张迪臣摆摆手,小银匙仍然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在半空晃下,像支银色香烟,“你唔讲,唔讲,就noproblem。你朋友阿昌更冇机会再讲。Bytheway,那晚确实喝多,也很紧张,好像出手推过你,对吗?如果有,请接受道歉。”
推过?是掴记响亮耳光!陆南才本仍耿耿于怀,想找机会发难,未料张迪臣先道歉,他再介意亦唯有故作大方地不断告诉自己,你是做大事龙头,便得有做大事姿态。于是强迫自己答道:“Ofcoursenot!Don'tworry!”
张迪臣哈声笑,道:“哈,你学得很快!人也变鬼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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