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醒来，朝他走来，就像漆黑
夜里飞来
片云彩。他幸福地打起呵欠，觉得世界上最强大力量保护着他，不再怕这黑压压夜晚森林。
等他长大
些，他又害怕起《热带丛林之书》里红狗。有天夜里，屋里好像到处都有这种红色猛兽，达维德就光着脚踩着五斗柜拉开抽屉跨过去，钻到妈妈被窝里。
有次他发高烧，反反复复做着同个梦：他躺在海边沙滩上，小指头般细小海浪冲得他身体痒痒。忽然在天边冒起座蓝蓝、无声无息水山，水山越来越高大，并且飞快地朝他冲来。达维德躺在热乎乎沙滩上，蓝黑色水山朝他压过来。这比狼和红狗更可怕。
早晨，妈妈去上班。他走到黑黑楼梯上，往个蟹肉罐头空盒子里倒碗牛奶，有只尾巴细长、鼻子灰白、眼
黑铁皮白天晒得烫人。有时阁楼上充满灯油气味。隔离区大火在燃烧。白天大家都躲藏着，动不动地躺着。布赫曼女儿斯维特兰娜很单调地哭着。布赫曼有心脏病，白天大家把他当作死人，到夜里他吃饭，跟老婆吵嘴。
忽然狗叫起来。听到外语说话声音：“阿斯塔！阿斯塔！犹太人在哪儿？”[51]头顶上响起轰隆轰隆声音。德国人从天窗爬上房顶。后来，德国人钉铁掌靴子在铁皮房顶上踩起轰隆声停息。在墙脚下可以听到轻轻、有用意敲打声—有人敲墙传递信息。里面人静下来，是种紧张寂静，肩头和脖子上肌肉哆嗦着，由于紧张，眼睛瞪得老大，牙齿龇露着。
小斯维特兰娜在轻轻敲墙声中又哼起没有歌词诉怨曲。小姑娘哭声忽然断。达维德回头朝她看看，却看到斯维特兰娜妈妈列维卡·布赫曼发狂眼睛。
在这之后，有两次他眼前刹那间浮现出这双眼睛和那小姑娘像布娃娃样耷拉到后面头。
可是战前事他却记得很清楚，常常想起来。在这车厢里，他像个老头子样，个劲儿地想着过去，珍惜过去，玩味过去。
四十八
十二月十二日，达维德过生日那天，妈妈给他买本带画书。在林中空地上有只灰色小羊羔，周围黑压压森林显得特别凶恶。在黑褐色树干和毒蘑菇丛中，可以看到只狼红红、龇着牙大嘴和绿色眼睛。
只有达维德知道小羊羔定要遭殃。他拿拳头敲桌子，拿手掌捂着林中空地，不让狼看见，但是他明白，他救不小羊羔。
夜里他喊：
“妈妈，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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