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下的沼泽地走去,离她越来越近。他晓得,只要他在她面前一出现,她便会惊喜地扑进他的怀里。那条扁平的鳄鱼尾巴是属于他的。今天正好是他举行成丁礼的第十天,他大功告成了。他可以带着她坐竹筏在班岛河顺流而下回戛蛮。寨子里会传来低沉的牛角号声,芒锣和象脚鼓也会敲响,欢庆他凯旋。翌日,寨子里将为他和卡珊举行隆重的婚礼。
在他面前,一切都是现成的。
下到山脚,突然,他朝左急拐,绕过卡珊站立的土堆,避开她的视线,从另一条路走进沼泽地。沼泽地里一片死寂,稀疏的草叶僵直地竖立在泥潭上。泥潭深不可测,名副其实的死亡陷阱。发锈的积水,不规则地分布着,被太阳照亮,呈粉红肉色,像人体上的一块块牛皮癣。他踩着隆起的草根,艰难地走着。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同情。他感谢她冒着生命危险帮他猎取鳄鱼。但他不能要她的照顾和恩赐,他是个男子汉,他要亲手猎杀一条真正属于他尹长庚的鳄鱼。泽龙康年轻时猎到过一条长五米能一口吞进一头小羊的印度鳄。他要超过泽龙康。
太阳当顶,别处的空气纯净而又透明,沼泽地的上空,漂浮着一层黄色的瘴气,湿重凝滞,像盖着一床尿黄的破棉絮。一群黑老鸹突然从瘴气中蹿飞起,呱呱凄叫着,在他头顶盘旋,像撑着一把黑伞。沼泽地愈加显得阴森可怖。他恼怒地朝乌鸦开了一枪,霰弹击落了四只。他把乌鸦血涂在自己的额上、脸上和裸露的手臂上,洒在自己的衣襟上,据说血腥味是有效的诱饵,能引出鳄鱼来,但直到乌鸦的血晾干了,皴得脸难受极了,还不见那畜生来。来吧——来吧——有种就出来较量较量!他向旷野呼叫,旷野传来闷沉的回声。
他要向大自然索取的,不仅仅是一条鳄鱼。关于今后的生活道路,关于如何在平凡的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贡献,关于如何在这片古老原始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关于生命的意义,关于死亡的内涵……他相信,这一切问题,大自然都将会给他一种神秘的启示。他相信这神秘的启示就藏在那条凶猛的印度鳄身上。他一定能找到它,管它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找到它。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关节都在膨胀,血液在汹涌,就像春天里的蘑菇和竹笋,身上充满了一种青春的活力,一种想要去移山填海的力量的春潮,一种不可遏止的生命的冲动。
草根、泥潭、积水、稀疏的灌木丛,他一步一步朝沼泽地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