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老年痴呆以前的老周，虽然老，余威还在，再说有八个子女，没人敢惹他，有陈年冤仇想报的，也劝自己算了算了都上岁数儿了。老周爱打麻将，每次去麻将馆，老板都恭恭敬敬泡好茶，用的是老周专门的缸子。恭恭敬敬请老周坐好，坐的是老周专门的太师椅，背对墙，面冲门，老周爱坐这儿。跟老周打麻将，不能调风，你们愿意，你们仨换，老周不动。
老周是从麻将馆儿回家的路上突然脑梗，然后神智越来越差，最后就痴呆了。
家里大人都说：“都九十了，也该痴呆了。”
说完又不甘心：“你说咱爸英雄一辈子，怎么就痴呆了。”
叹一阵气，总会有人总结发言：“再英雄也没办法，老了就是老了，人还真能跟天斗啊？妈以后你也少玩儿麻将吧。”
儿女们没想到，他们的爸爸英雄了一辈子，临终前的一年，活在关于龙的幻想中。
老周得了老年痴呆以后，八个子女轮流照顾，没让老周受过委屈，可老周不愿理他们，老周就爱跟孙子龙龙玩儿。
难得的是孙子龙龙也爱跟老周玩儿。完整见证老周九十年辉煌一生的人已经没有了，分别见证了老周不同人生阶段的龙龙奶奶、八个子女都有共识：老周这个人，并不好玩儿。
老周人生最后一年几乎天天都跟龙龙在一块儿。龙龙时年六岁，不愿意去幼儿园，愿意跟老周玩儿。
所以老周死后，龙龙提出要守灵，家里大人感动，没拒绝。龙龙提出要打开棺材再看爷爷最后一眼，家里大人感动，没拒绝。龙龙突然拿水往老周头上浇，家里大人懵了。
只有龙龙知道，爷爷没痴呆。
爷爷跟龙龙解释过，那天回家路上会脑梗，是因为他惊了龙。
老周说：“我把它想出来了，那能行吗，那它能服气吗，它不得给我使个厉害？那是龙啊！”
老周看字典
拉开的时候龙龙一直喊：“别盖盖儿！别盖，等一晚上！我爷爷脑子里有龙！”
龙龙爸觉得孩子是悲伤过度，没有打他。
老周当过兵，日本人、**党、国民党，老周都打过。没法弄，老周跟龙龙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爷爷那是没办法，挣钱养家，你可得好好学习。”
老周没读过书，全靠自学，没事就拿着字典翻，看完字典看《辞海》，世界历史，各国地图，是老周主要研究范围。
仗打完了，老周就打老婆，边打老婆边生孩子，生出了孩子就打孩子，有邻居不开眼的，有玩儿麻将嘴里不干净的，有路上擦肩而过眼神不对付的，老周都要打。老周不是个好玩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