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并没有坐到蚌埠。火车走了两站,她在清县下了车。
昭如在城南找了间小旅店。
旅店老板看着一个华服妇人走进来,没有任何行李,怀里却抱着个面色肮脏的。他袖着手,抬起眼皮,脸上不忘堆了殷勤的笑。说起来,这些年的来来去去,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开门就是做生意,其他是管不了许多的。家事国事,都是他人瓦上霜。打十几年前五族共和,说是永远推翻了皇帝佬,可四年后,就又出了个姓袁的皇帝。短命归短命,可的确又出了不是。他就觉得时势不可靠,做本分生
,原来是个很俊的,长着和母亲一样的黑亮眼睛,无辜地眨一下,看得让人心疼。跟身的丫头,这时候在旁边悄声说,太太,天晚了。昭如没听见,动不了,像是定在了原地。
周围人却听见了,开始窃窃私语。女人散掉的目光,突然聚拢。她跪在地上,挪了几步,直到昭如跟前,抱着就磕下了头去。太太,好心的太太。女菩萨,给条活路吧。
昭如想扶起她,她却跪得越发坚定。躬身的一瞬间,那刚才还在吮吸的手指,却无缘由地伸开,触碰到了昭如的手背。极绵软的一下,昭如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融化了。
接下来,她几乎没有犹豫地,从女人怀里接过了。前襟里掏出五块现大洋,塞到她手里。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这位沉默的太太,将一切做得行云流水,来不及让他们反应。
待昭如自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人们已经散去了。她叫丫头小荷将斗篷解下来,裹住了。起风了,已经是寒凉的时节。昭如将抱得紧一些,胸口漾起一阵暖。这时候,她看见那女人已站起身来,并没有走远。昭如对她笑一笑,将要转身,却看见了女人眼中倏然闪出的依恋。
昭如一醒,低声对小荷说,你先回家去,跟老爷说,我今天去舅老爷家住,明天回来。
没等小荷接话,昭如已经叫了一辆人力车,放大了声量,说,火车站。
昭如坐上了去往蚌埠的列车。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一切就要做得格外的堂皇与明朗。她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因为她并不是个会演戏的人,现在,已经演了一个开头,却不知要演多久,演给谁看。这样想着,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涌动,不由自主地,将脸贴一贴的脸。
一路上,竞很安静,阖着眼睛,看得到宽阔的重睑的褶痕。
外面暮色暗沉,影影绰绰有一些塔似的形状,在田地里燃烧着。那是农民在烧麦秸垛,已是秋收后的景象。对于节令,城里人知的是寒暖,在他们则是劳作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