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既不是人家,也不是自己。是命。
仁珏便笑了,爹,这是以前人的命。现在是民国了,女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倒是她舍了一对孩子归了汉,是要被人骂的。
父亲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过了一个门儿,唱起了另一段儿。
黄昏,冯家老少聚在“锡昶园”的祠堂口。各族净庭院、易门神、换桃符。这会儿算是告一段落。
阴暗静谧的祠堂前,空前的热闹。男人们忙着摆神主牌,将祖宗的影像挂在中堂正壁墙上。两幅像的颜色都是晦暗的。男的有些孱弱的面相,与繁盛的顶戴花翎多少不称;女人则目光凌厉,因为瘦削,嘴角上的法令纹分外的清晰。两个人都不是宽厚的样子。在仁珏看来,似乎是冷眼看着这一大家子忙活。这眼光真就叫作恍若隔世。上五供。香炉、香筒、烛台是早巳备好了;馔盒、胙肉要新鲜的,也由女眷们捧到祠堂门口。人却进不得。
过给三房看。这过年,哪次不是过给旁人看。等你大姐回来了,又是过给叶家看。娘岁数大了,才悟出这点道理。
仁珏叹一口气。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游丝一样的声音,是一个人在吊嗓子。忽而又是一段旋律,听不清词,但调子却是哀艾的。
她推开门,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在雪地里,黛青的袍子,被雪色映得有些阴明不定。
她走过去,走到那人背后,唤道,爹。
主祭的自然还是冯家的三老爷。这一天照例穿了簇新的黑绸祭服,领子浆得挺硬,人也就随着端了起来。程序也是照例,先上香、读祝文、列祖列宗前献上一杯酒,然后由礼生送至焚帛炉,将酒酹上一圈。男丁们在祠堂里叩头。女眷们跪在祠堂外静默。
这样一程子下来,竟
那人并未回头,也没有应她。只将袖上的晨霜掸了掸,重又开了嗓。
她却听真切了,是《文姬归汉》。她熟这一段,却是因为小时候听得太多。做父亲的,兴致来了,就将这段散板当了童谣,唱给她们听。她站在一旁,听着听着,竞就跟着和上去,“惜惺惺相怜同病,她在那九泉下应解伤心。我只得含悲泪兼程前进,还望她向天南月夜归魂”。眼前的人慢慢转过头,她看到了父亲青白的脸。大概是毛发少了,整个人看起来又疏淡了些。父亲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下,说,你倒是都还记得。
仁珏说,嗯。
明焕嘴角动了动,好像是要笑的意思,但究竟是没有笑。他说,那你说说,这出戏究竟说的是什么?
仁珏说,蔡文姬唱给王昭君,奠酒祭明妃。哭的是人家,悼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