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仁桢亲眼看到二姐仁珏走进了这间门面有些破落的典当行。仁珏穿了一件式样老旧的棉袍,围着很厚的围巾,刻意将头发盘了一个髻。看上去只是个家境贫寒的妇人。她手里的蓝花包袱,鼓突着,黯淡地发着灰,也是不干净的颜色。与她的装束却很相宜。
仁桢立刻明白二姐这一切的用心,不过是为了让别人不至于认出自己。包括她不辞劳苦,走过了半个城,到了这么个边远的地方来典当。
仁珏掀开当铺的布帘,很警惕地回一下头,向四周望了一望。她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妹妹,但却让仁桢捉住了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是懈怠的,却又有例行公事的警惕。这眼神是一种动物的,是那种
肃穆的神情,在唱这首歌。一缕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青白的脸,浮现出雕塑般的明暗与色泽。不知为什么,仁桢有些害怕,又有些痛楚。而这些感觉,对她而言,都并未有来处。
她慢慢地和上去。她的清晰的、有些柔软的童音,将仁珏的旋律中那些破碎的间隙,慢慢地填补,充满。竟是姐妹两个都觉得有些悦耳。她们似乎受到了某种诱惑,一遍又一遍地,将这支歌曲唱下去,再唱下去。
直至多年后,仁桢也并不知晓。在这歌声里,仁珏对自己的小妹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
仁珏也没有想到,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是由妹妹对她的跟踪开始。
这一天下学,仁桢在校门口等小顺。这时候,同班的钟斯绮却走过来,小声说,冯仁桢,你们家没出什么事吧。
仁桢将书包在怀里紧一紧,没理会她。对这个同学,城北琉璃厂钟老板的女儿,她总有一些冷淡。尽管她很清楚这孩子对自己的追随。钟斯绮其实十分漂亮,称得上天生丽质。但是,仁桢认为,她并没有善待她的美,包括将刘海用火钳烫成了卷发,也包括将一手的指甲染成了滴血的颜色。都让仁桢觉得,她并没有资格成为自己的朋友。然而,钟斯绮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看来你们家真的是穷了,要靠当东西了。
这句话,让仁桢无法无动于衷。她猛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这个同学,然后说,你在说什么?
钟斯绮被她有些严厉的眼神吓得吞吐,但终于还是说,就在,就在我们家门口的“裕隆押”。我看见你二姐,去当东西。好几次了。
仁桢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她还是让自己镇静下来,说,我二姐根本就不出门,你看错人了吧。
钟斯绮咬咬嘴唇,很肯定地说,就是你二姐,她围着围巾,可是我认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