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曾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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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记忆她从不曾对他人提起。这不重要。人的记忆,从始到终逐渐累积和架构,成为一座盘旋复杂的迷宫,只有自己停留其中。即便与人分享,他人的听闻也不过是空茫的回音。但她知道,如果某一天,有机会把记忆托付给他人,那么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清空,而是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新生需要死亡。至少需要在心里、意识里,彻底地死去一次。说出记忆好像一种死去。
已归去寺院。她在幻海的生活继续。她把心绪写在书信上,交付于一个远方的人。
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消息全无。我们都知道他山穷水尽,没有机会再回来。人在为自己的因果付出代价,不管迟早。我思念他,但已没有任何回到过去的幻想。人对处境的适应力是无限的,在死亡来临之前,所有人都会苟且偷生。以前无可想象的、不能接受的,在无从选择的时候就成为眼前的生活。
那年他在马来西亚发来消息想要相见,母亲让我与哥哥分别从两地登上去往吉隆坡的飞机。机票是父亲买的。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十三岁。父亲在机场接到我们。他很瘦,脸颊和眼睛凹陷。衣着洁净,仍展现幽默与沉着。以前他发着亮光,走到哪里带着一身热量,吸引围绕他身边的人。现在他的火焰即将燃尽,我闻到他身上散发软弱的残存气息。他照顾我们,一切都好。唯独对这几年的经历绝口不提,也无怨悔之色。
也许他以此教导我们,要接受一切发生,好的坏的,全部接纳。
夜晚他带我们去游河,当地人划着木船慢慢驶入夜色中的河道。茂密丛林,潮湿幽深,大榕树爬满藤蔓,气根又再成林。船头小灯点燃,由这光亮的吸引,引来栖息在岸边树林里的萤火虫,一群群亮光飞舞,像雪花洒落在水面。不时有雷电划过间或发出阵阵闷响。萤火虫停在我们的头发上,手指上。一只萤火虫飞过眼前,我用手轻轻握住它小而微热的身体,感受它扇动翅膀在手心里扑动蠕动,尾部闪动发出呼吸般的光亮。
我对它吹气,它再次飞起来,亮光闪烁渐行渐远。我想它们的生命也许很短暂。
父亲此刻在背后抱住我,说,如真,你长得越来越像我,眼神,性格,都与我相似。我这样爱你。但今生我们的缘分便是如此。我说,为什么你不能回家,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他说,这是我们的生活,接受它。我感到哀恸,说,可我想成为正常家庭的孩子,父母亲人在身边,彼此互爱,陪伴照顾,永不分离。我不想过现在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