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林楠笙是从一块绣品上发现朱怡贞的。两个月前,保密局的行动队在辛庄破获了一个中共交通站,在收缴来的大量物品中,林楠笙看到一幅蝶恋花的刺绣,一下就想起了在阁楼上与朱怡贞同居的日子。只是,他不动声色,独自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找遍了上海所有的刺绣作坊,最后才在吴越绣庄再次见到那些他熟悉的针法、用色与构图。此后的几个星期里,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坐在绣庄对面的茶楼里,泡上一壶安吉白片,一边跟茶客们下棋,一边透过窗口留意每个进出绣庄的女人。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朱怡贞这些,也没有说起纪中原。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说,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说完,林楠笙戴上帽子,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了,说,放心吧,我不会再来了。
朱怡贞还是坐着没动,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黑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眼睛的光亮。她一直要坐到林楠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才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然而,朱恰贞很快就跳起来,几步跑到窗口,看着林楠笙背影消失在街口后,去卧房换掉身上的居家服,抱着一脸盆的洗漱用品匆匆地出门、下楼、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一家浴室。
她从前门买了票进去,不一会儿从后门出来时,手里抱着的脸盆
敲门声响了起来。
朱怡贞打开门一眼看到了林楠笙。他身穿灰色的华达呢长衫,头戴礼帽,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站在门口就像回家那样,伸手摘下帽子,连同报纸一起递给朱怡贞,说,我还是找到你了。
朱怡贞呆立在那里,直到林楠笙进屋,仍然紧咬着嘴唇。林楠笙环顾四壁,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墙头那张结婚照上,说,这是你的新上级?
朱恰贞愣了愣,说,他是我丈夫,我结婚了。
林楠笙又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说,他至少大你十岁。
朱怡贞到了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他的礼帽与报纸,就把它们放在桌上,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扭头看着洁净的地板,说,你带来的人呢?让他们都上来吧。
原来你早知道我在上海。林楠笙默默地在桌子对面坐下,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垂下眼帘说,你应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能让你知道吗?朱怡贞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来抓我的,还是请走吧。
可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林楠笙坐着没动,抓过桌上的礼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朱怡贞纹丝不动地坐着,一颗心却在瞬间跳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