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和整个情感、情感和整个思想能完全融为一体——这是作家至高无上的快乐。当时,我们这位孤寂的作家就处在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中:他的思想闪烁着情感的火花,而情感却冷静而有节制。换句话说,当心灵服服帖帖地拜倒在“美”的面前时,大自然也欣喜若狂。他突然想写些什么。据说爱神喜欢闲散自在,而她也仅仅是为了悠闲的生活才被创造出来的,这话不错。但在这样一个有关键意义的时刻,这位思家心切的作家十分激动而不能自已,很想立即投入创作活动,至于动机如何,则是无关紧要的。当时,知识界正围绕着文化及其趣味的某一重大而迫切的问题掀起一场争议,阿申巴赫在旅途中也获悉了这个消息。这个主题是他所熟悉的,他有这方面的生活经历。他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所驱使,渴望一下子把这个主题用优美的文字表达出来。他要写,而且当然要面对着塔齐奥写,写时要以这个少年的体态作为模特儿。他的文笔也应当顺着这少年躯体的线条,这个躯体对他来说是神圣的。他要把他的美抓进灵魂深处,像苍鹰把特洛伊⑲牧人一把攫到太空里去那样。现在,他坐在帆布遮篷下的一张粗桌子旁边,面对着他所崇拜的偶像,静听着塔齐奥音乐般的声音,用塔齐奥的美作为题材开始写他那篇小品文。这是千载难逢的宝贵时刻,他觉得他写的语句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温柔细腻,富于文采,也感到字里行间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情意绵绵,闪耀着爱神的光辉。他精耕细作地写了一页半散文,简洁高雅,热情奔放,许多读者不久定将赞叹不已,为之倾倒。世人只知道他这篇文章写得漂亮,而不知它的来源及产生作品的条件,这样确实很好;因为一旦了解到艺术家灵感的源泉,他们往往会大惊小怪,从而使作品失去了诱人的感染力。多么不平凡的时刻啊!他这一心力交瘁的创作活动也是多么不凡啊!他的灵性与另一个肉体交往,已结出多么难能可贵的果实!当阿申巴赫收藏好他的作品离开海边时,他精疲力竭,甚至感到整个身子垮了。他似乎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坏事,受到良心的谴责。
第二天早晨,当他正要离开旅馆的当儿,他从台阶上望见塔齐奥已向海滩方向跑去。塔齐奥只是一个人走着,此刻正走近栅栏门边。这时阿申巴赫萌起了一个念头,一个单纯的想法,那就是利用这一机会跟他愉快地结识,和他交谈,欣赏他回答时的神态和目光,因为这个少年已不知不觉地左右着他的情绪,提高了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