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候过江船的时候,母亲将手里的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递到她手中。那是母亲从邻居家借来米,隔夜为她煮好的白米饭。那团装在袜子里的白米饭,在六月的酷暑中早已变了味。瞅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瘦弱母亲,默默流着泪,将它吃得一粒不剩。母亲安静地坐在女儿身边,用手撩起她的头发,问她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说,那是在墙上撞的。母亲又问她眉角上的疤痕是怎么落下的,说那是“江南的妈妈”用熏炉砸的。最后,母亲的手久久停在了她胳膊上的一大块淤青上。原以为母亲会问她这块淤青是怎么回事,可母亲只是哭,没再吭气。等到她哭够了,就将女儿的头扳过来,死死地搂在怀里,说:
“你走后这半年,娘没有一次睡觉不梦见你。不要怪娘,要怪就怪你上辈子投错了胎。儿啊,十个手指伸出来,有长有短,可少了哪一根,都连着筋,带着肉,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去奔你的生,奔你的死。船已经靠岸了,娘看不得你上船。这就先回了。去吧,上船时不要回头看。”
一上船就开始呕吐。当她把刚吃下去的米饭都吐干净以后,船已到了江心。她一抬头,发现母亲并没有离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江边的堤岸上,身影越来越小。她知道母亲在哭,在喊,在呼天抢地。除了船侧静静的水响,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二次从南徐巷出逃,是在一年后的春末。这一日,她没敢贸然回家,而是躲在家门口外的一片竹林里。她在那里一直躲到天亮,终于等到了早晨来河边挑水的妹妹。妹妹告诉她,母亲已在浙江富阳镇上给她找了一户人家,让她跟那里的一个茶叶商人做小。妹妹送她去渡口,两人坐在江边的芦穗丛中,哭了一下午。等到最后一班过江船渐渐拢了岸,妹妹从怀里取出一双油皮纸包着的布鞋,交到姐姐手中。她让把脚上的那双旧鞋子换下来。妹妹噙着眼泪,对说,那是母亲给她新做的一双绣花鞋,本打算出嫁那天穿的,“如果我们姐妹今生不能相见,就让这双鞋子做个念想。你看到它,就如同看见了我。”
正如诸位已经知道的那样,就是我母亲。
一九四八年冬,我祖父带着媒人马老大(还有我父亲的一张小照)来到了南徐巷的彭家提亲。一路上,马老大不时地提醒我祖父,据她探知来的消息,那个瞎子的脾气颇有些古怪。“他们从江北辛辛苦苦收养这么个女儿,为的就是防老。万一她提出让男方入赘,我们如何答复?”祖父让她见机而作,便宜行事,但也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