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事宜,我在侧;更早,七月中,镇方领导陈向宏先生面告美术馆方案年内启动,我也在侧,当天并与向宏陪了先生探看场地。
明显而急骤的衰弱,始于二〇一〇年秋,先生虽无怵目的病象,但已极度苍老,形销骨立。他瘦伶伶盘踞着他的座椅,默然不动,不再如过去那样悉心打理自己;勉力启唇,出声轻哑,唯目光灵动潮润,如孩子般来回仰看我们。稍有起坐走动,是必须两位侍护的青年,小代、小杨,左右搀扶了。
诱劝先生接受拍片的一刻,我的办法,就是不断逗他说笑话——这是他教我的。
前年,大前年,先生尚能自己行走,夜饭后必是转回客厅,作状长谈,各人沏一杯绿茶。临窗的英式写字台,靠墙的古董立柜,居中的皮沙发,诗经体《乌镇》的手书条幅,都是从纽约寓所运回。如今是在乌镇的故园,我们对坐着,先生一支烟,我一支烟,边旁俩小伙子,江南的粉墙、木梁,暗沉沉,日子还会很长。
彻夜的畅谈早已不复。撑到十一二点,先生抱歉似的说,那么,休息了吧。还乡后,他通常是八九点钟便即歇了。
现在想来好庆幸。去冬,整一年前,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两位纽约电影人在这里为先生拍摄纪录片,为期十天。看那时的照片,先生的面容尚且饱满。今春片花出来了,优质影像,精心的剪辑,他看去简直神气如昔,唯始终戴着棉帽,摄像时有毛毯覆盖双膝,望之如所有福相的老人——近年结识木心的晚辈便是这样地看先生,以为在这岁数,允称朗健,但我明知先生真是衰颓了。我得识木心那年,他才五十六岁,比我现在还年轻。到七十九岁归国,念及我所记得的木心,这些年他已确凿是老迈的人。
左起:蒂姆、木心、弗朗切斯科、我、翻译。在十天拍摄的最后几天,木心已经习惯了,而且每天早起等着他们来。一年后他就死了。
“你看,老头子动作慢吞吞慢吞吞,我年轻时总觉得是装出来的!”一次木心又跟我这样地说笑,说时,他才六十几岁,正和我在街上健步走着。如今先生举止愈发迟缓了,我忘了这番话——后来他给写成俳句了——此刻想起他吞声嬉笑到躬下身子的模样,近年,他连这含胸痛笑的气力也没有了。
谁不在心中对迟暮的老人略起倦怠么?近年,说实话吧,先生已难得惹我兴致勃然。谈锋,语笑,都还在的,但如所有老人,便是木心,也终于再四说起我早听过的人名、警句、逸谈——上世纪三十年代他的母亲如何率领街坊扑灭大火的故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