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间我与木心在布满橡树的庄园内外散步,或留他在卧室独自待着,晚餐前请他下来。饭后众人聊天,有一回当我为几位英国人画素描写生,休莫斯取出吉他,轻轻地弹唱……
昔年耽读关于鲁迅的种种回忆,说他从不度假休闲,移居上海十年,唯偕许广平去杭州玩过三两天,算是晚年唯一的出行。木心亦然。我与他相交三十年,除了陪他去哈佛大学玩过一两日,便只这趟眼看他停了劳作,优哉游哉。
或是文人的本色,也为报复被监管而荒废的壮年,五十五岁的木心自到纽约后,惜时如金,玩儿命写作。
固然,云游欧洲乃奢侈之事,必要足够的闲钱,多少美国人也从未去过欧洲。就我所知,居停纽约
记木心的英国之行
航班允许抽烟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我甚至不相信有过那种时刻:当纽约机场柜台小姐迅速办理登机牌,同时会曼声问道:
Smokingornotsmoking?
二十三年前为木心英国行拍摄的影像,最近剪辑成片,我一看,惊呆了:只见老先生坐在飞往伦敦的机舱,望向窗外,手里举着一支烟。
那么,与木心同去英国的一九九四年,美国尚未实行全面禁烟。
木心的英国行,是我的南京老友刘丹促成并慷慨出资的。他原先任职江苏国画院,一九八一年赴美,未久得英国古董商兼水墨画爱好者休莫斯识赏,私交甚笃。一九九二年,我介绍刘丹认识了木心。不久他去休莫斯庄园度假,来信说,他点起鲸油做成的十六世纪大蜡烛,阅读木心。
一九九三年,刘丹与休莫斯拟请木心去英国看看。其时木心仍住杰克逊高地,一九九四年春,我们三人坐在他小小寓所的前厅,一人一支烟,谈论此行,刘丹已定妥六月六日木心与我飞赴伦敦的机票,自己则先期去到英国与休莫斯会合,迎候我们。
那天我深知将要远游的木心多么感慨而欣悦——他强忍笑意的神情,我太熟悉了——有哪位中国作家无数次以欧洲各国作诗作文,却是从未去过?又有哪位老上海人不向往英国么?当少年木心初抵沪上,英法租界尚在,那时他已熟读拜伦或是哈代,更别说莎士比亚了。
但木心总在我们兴奋的话头之后,故意绕开话题,调笑戏言,扯闲天。
接下来的事,木心写在他未完成的散文《英伦夜谭》,我能接续的零星交代,是我们总共在休莫斯都铎时期老庄园待了三周,主人特意请一位法国年轻厨娘全程理厨,其间,休莫斯驾车带我们去伦敦玩了三天,稍后又去莎士比亚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