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的威力与许多颗原子弹相当,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海啸幸存者的行为,它们远比海啸制造的毁灭性景象更令人震惊。短短几小时内,数十万人在学校、村公所、寺庙和神社避难,他们在教室、体育馆、走廊和过道挤作一团,任何可以铺下一床被子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他们十分恐慌,伤心不已,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其中有百岁老人,也有新生儿和其他年龄的人。最初几天,几乎没有什么官方援助。那些逃过一劫的人不得不展开自救,他们也确实凭借无可比拟的纪律和高效做到了这一点。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展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指挥着大家,没有焦躁或慌乱,疏散中心逐渐从混乱趋于有序。大家各自分配好了歇息的地方,临时铺盖逐步到位,食物也开始集中发放。大家迅速安排好人手轮流领取、准备、清洗和烹饪食物。日本人几乎是本能地厌恶任何被认为是混乱、自私或反社会的东西,这让这些事情开展得十分轻松。所有这一切都在幽默和慷慨的气氛中进行,但有时候这种刻意营造的氛围近乎荒谬。
作为一名在东北地区工作的外国记者,我的一个烦恼是不时要谢绝馈赠食物,如糖果、饭团、巧克力饼干、鱼肠,它们来自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自己的食物通常仅够维持数天甚至几小时。这些刚刚失去家园的人会因为没能款待客人而表示歉意,流露出略带哀痛的诚挚之情。虽然从汽油到厕纸,几乎所有东西都长期短缺,但没有人明目张胆地趁乱打劫,也没有商人趁机涨价。我也没见到打架斗殴、大声争吵或意见分歧,而且最值得注意的是,完全没有人自怜自伤。
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不从心理角度进行一番比较。我设想,如果同样的场景出现在英格兰而非日本东北部某所学校,数百人生活在体育馆里,彼此几乎头挨着脚地睡觉。如果真到了这种程度,他们可能已经开始互相谋杀。
在海啸过后的最初几周,每一个来到受灾地区的外国人都深受震动,一段本应该是悲痛的经历竟变得鼓舞人心。那里有很多令人恐惧的可怕景象,还有无尽的痛苦,可是恐惧逐渐消弭,几乎完全被人强大的复原力和受害者的尊严所湮没。当时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日本,是人性最好的一面,是这个国家让我最喜爱和敬佩的事物之一:大家团结在一起所展现的实际、自发、不可抑制的力量。我不自觉地开始思考历史,回忆那些让日本或多或少遭受全国性打击的历史时刻,那些被称为开创了充满活力的新时代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