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用菜刀削皮,不多时便削干净,青翠如绿玉。这小莴笋无论清炒或凉拌都很好,清脆风嫩。北京莴笋是四季皆有,个头有家乡两个大,但无意外地总是很老,削皮颜色发黄,削很久,总还是有白色老茎。最后削好,半肉也都削掉。这莴笋吃起来容易发酸,因此在北京这几年,已经很少吃莴笋。
真正称得上三月时鲜只有香椿,因其珍贵而短暂。香椿在三月头便有卖,起初七八块钱两,渐渐便宜点,还是两块钱两。装在大泡沫箱子里,用几层湿透报纸盖着。买小把,叶子还只是很小绺,回来切得细碎,做香椿煎蛋吃。做香椿煎蛋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是香椿强烈气息。人真是奇怪动物,小时候那厌弃食物,现在渐渐都变得喜欢起来。从前家里菜园里有四棵香椿树,在奶奶家屋后,贴着她房间木头窗户长成排。乡下多有这种树,像泡桐样,在人不注意时候,忽然就在角落长出棵来。春天香椿发芽,有时爸爸就用根竹竿,上面绑把芒镰刀,把树顶上新发香椿芽割下来,回来做香椿煎蛋吃。也只吃两回,老点就不吃。做香椿煎蛋早上,要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如何,只好在“吃点,香椿这好东西!”声音里拣点没怎沾到香椿鸡蛋屑屑吃。有时候他们硬要挟大块到碗里,就端着碗假装出去玩,跑到后门墙根站着,点点用筷子把香椿抠掉再吃。香椿切得太细,怎也抠不干净,心里恼火他们就这样浪费心爱煎蛋。觉得香椿气味是种难闻农药味,闻到香椿,就想起闷热午后,爸爸背着农药桶去田里打农药,密不透风稻田在后面两三天里都带着农药刺激气味。
后来不知道什时候,就开始觉得香椿气味也很好闻,大概总在离开家乡,好多年没有吃过菜园里自发香椿头以后。但真正开始吃起来,还是在外面工作,自己学着做饭以后,吃许多从前不肯吃东西,慢慢就也觉得好吃起来。比如丝瓜,比如苦瓜。吃这些菜时候,偶尔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慢慢贴近父母人生,虽然们之间已经隔着远远距离,年里能待在起时间只有半个多月。有时给爸爸打电话,因为没有话说,要找点话题,就跟他说晚上做香椿煎蛋,以为他要夸会吃,谁知道他讲,那个东西没吃头!家里到处都是!忍不住觉得好笑,告诉他这里香椿很贵,二十块钱斤。
《清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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