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方向。
三
2007年春天,我去天津参加博士复试,回来在硕士论文的后记里写道:“清嘉庆元年,张惠言来到安徽歙县。在与学生探讨治学为人的道路时,他也忆及了北地的杨花。他说:‘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愿以异人所授坚刚不摧之笛吹彻碧海中三万里太真碧玉之城。但那极为高远的人格境界,哪怕如张惠言一般终身赴之,依然只如灵光一闪,转眼飘散无踪。当我初次置身于北地杨花乱舞的春天,新生与凋颓不过是顷刻的转易,生命的偶在感扑面而来。我想,我期待这样的灵光。”我正是携着先生的《清词丛论》赴考。在往返的列车上,我数遍翻看《说张惠言的〈水调歌头〉五首》一文,将心绪沉浮在笛者竭尽心力的热诚追求与理想的落空无成之间。先生讲诗词,尤其注意词境中碧落黄泉两造,于追求时有飞扬之致,于落空处有低徊之美。我当时醉心于此,却没有注意到此中强烈的孤独,即飞扬时无人跟随,落空处无人安慰。
每个前来拜访先生的人,都会叹服她在时代和命运的波折中如一株“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的嘉树。而声称要追随先生的人,往往分辨不清自己是寻求荫庇的投林倦鸟,还是迎战风雨的林中幼树。当时的我以为找到了一条容易的路,幻想成为叶嘉莹的学生就自然获得了一种加持的力量,从此不必走过死荫的幽谷。但当真正开始博士课程,我像所有人一样需要面对考试、论文、毕业、工作、恋爱、社会、人际关系中的挫折。在先生的课上,大家赏析诗词、谈论理想。走出先生的家门,一个个却都生活得并不如意。我体验着此间的落差,渐渐埋怨古典文学固然优美却虚幻无力。
现在想来,我当时想要获得一种无理的豁免权。好像当我决定选择形而上的世界时,形而下的世界就理应为我准备一种简单平易的生活。我爱读先生的《鹊踏枝》词:“玉宇琼楼云外影,也识高寒,偏爱高寒境。沧海月明霜露冷,姮娥自古原孤另。”广寒深处的灵光如此纯粹,它的诱惑使我忽略了另一层意思——人生并非在形而上世界与形而下世界中的一次性取舍,而是千百次的折返。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悖论。先生的人生和学术中最有力的地方,正是在人天两造往返间体现出的巨大韧性,是承担琐碎艰难的生活后依然能投入精美而持久的精神活动的能力。但读者因为醉心于先生对理想世界的描写,便将先生遭遇的苦难也想象为一种浪漫的审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