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一整天。午饭时分姬特回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故意咳了一声来试探他会不会醒,然后便撇下他独自去吃饭了。他在黄昏前醒来,感觉分外精神。他站起来慢慢脱掉衣服,走进浴室好好泡了个热水澡,刮了胡子,然后开始四处寻找那件白浴袍。他在姬特那边找到了它,但她不在房间里。桌上放着她为这趟旅途采购的各种食品杂货,大部分是从英国运来的黑市货,根据商品上的标签,它们都是为乔治六世定制的。他打开一袋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暮色开始在窗外的小镇上弥漫,黄昏时分的光线总会让浅色的物体显得格外明亮,其他东西则不动声色地退入黑暗之中。镇上的灯还没点亮,只有港口里停泊的船只闪烁着点点灯光,港口本身不亮也不暗——它似乎只是建筑物与天空之间一片空旷的区域。右边是连绵的群山。他觉得海平面上的第一座山峰像是巨型床单下拱起的一对膝盖。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切地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他不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也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前。然后他重新看到了那连绵的群山。他信步走下楼梯。
他们本来绝不会光顾旅店里的酒吧,因为这里一直空荡荡的。但现在,一走进那间光线昏暗的小屋,波特立即有些惊讶地发现吧台边坐着一个肥胖的年轻人,他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唯一的特征或许得数乱蓬蓬的棕色胡须。波特在吧台另一头落座,年轻人用英国口音浓重的西班牙语说:“再来一杯缇欧佩佩。”他将杯子推向酒保。
波特想起赫雷斯的那间凉爽的地下酒窖,1842年的缇欧佩佩曾带给他慰藉,于是他也点了一杯。年轻人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一个脸色蜡黄的大块头红发女人出现在门口,尖厉地喊了一声。她死气沉沉的黑眼睛就像洋娃娃的玻璃眼珠,闪亮的眼妆更衬托出空洞的眼神。年轻人转向她那边。
“你好啊,母亲。进来坐吧。”
女人走到年轻人身旁,但没有落座。她情绪激动,满腔愤懑,所以似乎没有注意到波特。她的声音十分高亢。“埃里克,你这个肮脏的癞蛤蟆!”她喊道,“你知道我在到处找你吗?简直活见鬼!你这是在喝什么?利维医生是怎么说的,你还喝酒是想干吗?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年轻人根本没看她。“别喊这么大声,母亲。”
她瞥向波特这边,发现了他的存在。“你喝的是什么,埃里克?”她再次质问。这次她的声音放低了一点儿,但依然非常严厉。
“雪利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