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槿安的车上,她感觉自己体内液体在汩汩流失。她像一株从青绵连根拔起的植物,离开了土壤,只能任根部水分迅疾消逝。
远处,已拜师学裁缝的喜艾默默看车离开。目送她童年少年唯一的友伴,令她莫名心疼的小姐妹。
以后的岁月里,佰草把那些时光封存在雕花檀木匣子里,新生活又开始了。只是有时候,她会惆怅地,哀伤地,悄悄打开记忆里那只匣子,缅怀那些已然灰暗的旧时光。
失去的,永远是最美的。
藤蔓
亲一起下海经商。父亲的事业已颇成气候,为了事业,他与佰草相处的时间极少。
搬家那日佰草突然依依不舍。
小院草木葱茏,葡萄架上垂着一串串青玉般透明的果实,佩兰与藿香丛丛簇簇茂盛无比。墙角凤仙花亦层层叠叠绚烂缤纷。竹箩里晾着草药,枳实连翘杜仲远志赤勺防风……这些熟悉的药材,佰草都能一一认出。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安宁小院。这花草树木药材砖瓦又何尝不熟悉她。现在,她要离开了。
垂垂老矣的猫咪小囡懒洋洋伏在墙头,默默地看她。她也看它,伸手抚摩它瘦削的背。很多碎碎软软的毛落下来,沾在她的手上。它实在老得不行了。
她在房里收拾东西。书籍,笔墨,砚台,衣裳,香包,绣片,纸灯笼,大阿福……这才知自己又那么多东西要带走。爸爸说,别拿啦,到了槿安再买。
她站在陌生的落地窗前,心想,自己是怎样来到这座城的呢?在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方位。
而自己,又是怎样遇见了他?
这是佰草的新家。初来的那一日中午,对面邻居请陈家三口吃饭,为小姑娘接风。对面宋家的小哥哥与佰草同一年级,也在一中。有了这一层,两家关系更密。
吃饭前,大人们在说他们的事。宋阿姨要小哥哥宋岚带佰草认识他的同学——他们都考取了一中,大家都快是同学了。
这几个男生嘻嘻哈哈挤在沙发里抢遥控看NBA,都笑眯眯冲佰草打了招呼。佰草有些怯,感觉自己是小镇来的姑娘,局促得很。
爸爸不懂得她的心。
她继续收拾。每一个东西都那么缓慢从容,仿佛要从每一样东西身上寻到当初的记忆,那些宛如青瓷般细腻柔美的旧时光。
原来她这样恋旧。
就这样不紧不慢收拾了大半天,大包小包装了带走。
而东西可以带走,记忆与旧时光却永远都带不走。恍然发觉祖父母真的很老了,他们颤巍巍的身体与小院一起老下去。他们温和的眼里写满牵挂。佰草背过脸,压抑即欲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