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左右,连云场上“赶场”的例行节目进入了最高潮。太陽暖烘烘地照着高高的黑色屋顶,屋檐底下人声鼎沸,裹白帕子、蓝帕子的脑袋攒动着,黑色、灰色和土黄色的棉袄挨着、挤着、移动着。这小小的街筒子里的人群,达到了饱和程度,再多一个也装不下了!
然而,在四面八方的大路小路上,还有着三三两两提筐儿的、挑担儿的人们大步流星地赶来。
在猪儿市,粮食市挤的是男人们。妇女们多半提着半筐鸡蛋,或抱着两只鸭子,在场头场尾的石板路上摆个摊子。可是那些年轻姑娘们却不怕挤,三五成群手拉着手在穿棉袄的男人堆里钻来钻去,百货摊上看一看,供销社里转一转,她们要买的,不过是一面小镜子或一块鞋面布之类。
这会儿正是冬月尾,历来所谓“农闲”的日子。虽然干部们开会叫人们要“变冬闲为冬忙”,虽然那些墙上和石岩上有新刷上的标语:“全县人民齐奋战,两年建成大寨县!”“评水浒,批宋江,粮食亩产跨双纲!”……但是,庄稼人不大关心这些号召,他们得筹划年关将近的实际问题,设法补足一点明春的口粮。大多数家长关心着明年春荒来时,国家仓库有多少粮食拔下来。
“市管会”的工作人员们,逢到这样的日子是最忙的了。为了打击资本主义活动,他们把成群成堆的庄稼人、农村妇女们赶进一个肮脏的大屋子里“办学习班”。人们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一个个都必须彻底交代才脱得到手。有些女人们眼看自己从孩子们牙缝里省下来,打算换一点粮食和针线的芝麻、核桃、菜油等香东西被没收,急得哭了。但哭也没用。市管会,还有“联防指挥部”的负责人坚定地相信:“只有堵住资本主义的路,才能迈开社会主义的步”。好像这些年来把国家搞成这个样子的罪魁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这些手无寸铁、腰无半文的庄稼人!
许茂老汉的一背篼叶子烟早卖光了,他需要办的粉条、扁笋、黄豆等等做生用的货物也都买齐了。但他没有忙着打回转。今天这个场迟迟不散,他知道是什么原因:决算账目公布下来,那些劳弱户为着缴超分款,就得卖东西,而今年各地的收成都不好,劳强户并没有收下许多的现款,于是卖的多,买的少,自由市场就迟迟的散不了啦。这样的情形,对许茂老汉是有着吸引力的。这种吸引力可以使他暂时忘却自身的烦恼,遇到今天这样的机会,他不想闷着脑壳过早地离开这喧哗热烈的场合,他得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拣一拣。
他把自己的背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