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十年不见,南阳侯也老了,人自是依旧挺拔英武,看着却更冷肃有威仪。他本家境贫寒,靠着姐姐进宫做宫女换了十五两银子方不至于饿死街头。后来投身军中,机缘巧合得了上峰赏识才开始识字学兵法,一向不喜欢文绉绉拿腔拿调的,总是朗声大笑招呼手下将士一起喝酒。如今对着二十年未见的女儿,却坐得端正,一口一个娘娘了。
“……此番上京匆忙,女眷未一同前往,未能前来拜见娘娘,娘娘的两位兄弟未得传召,不敢私自进宫……”
他板板正正地说家中境况,说到一半,纯妃径直走到他跟前唤道:“阿爹,二十年,你想不想珍珍?”
父女两个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南阳侯伸手想去掐纯妃的脸颊,手伸到她脸边就放下了,看着她轻轻叹道:“珍珍,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点?”
纯妃想扯一个笑脸
没办法的。”她咳得撕心裂肺,纯妃坐着不动,“那孩子这点挺像我的,心里明白,就不用多说了。”
叶青青终于气得第一次对纯妃翻脸:“娘娘!您还挺得意啊!你说你从前早跟他说明白不好吗?从小跟他说明白不好吗?你明白你不说他不明白啊!你!你你你——”
她自小爱跟人吵架,后来跟着南阳侯派来的先生接受争宠高等教育,就再也没大声说话过,难得骂一次人,居然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纯妃“你你你”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纯妃被她突然吼这一嗓子倒有些懵了,坐在床边拿手绞着帕子,半天才问:“我怎么跟他说啊?”
“对我的亲儿子说,他外祖父不是个大英雄,是个利欲熏心不折手段的卑鄙小人。对我的亲儿子说,他亲爹对亲娘不过逢场作戏,没准还想着当初得了天花的是他就好了。那孩子讲起他外祖父,见到他父亲,眼睛就亮了,我不是没瞧见……我一见他那样高兴,总忍不住要生气,有什么可高兴的,有什么可高兴的……”
“废废,我是没跟他说明白”,纯妃转过头去,帕子丢到地上,“我开不了口,我看着他,我开不了口。”
“一家人呐……”
噫!叶青青不料想,纯妃娘娘整日读南华经,读的是超脱物外无为无我,仙气飘飘十几年,居然还没她一个天天打牌的看得破。
她哪是对孩子开不了口,她分明是对自己开不了口,她每次骂的是孩子,还是在骂她自己,怕是很难说清楚了。
这年冬天,北边局势开始不稳,过了年,皇上就遣兵北上与北狄开战,南阳侯奉旨回京“拱卫京都”,皇上特意在宫中摆了宴,还让南阳侯来和明宫与纯妃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