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玉吸了口气,掩饰掉那点悲楚,“刚刚听你说北平,想到来这也一个多月了,有点想回家,想兰兰,想许妈做的汤,想院子里那棵玉兰树。”
程翰良露出淡淡笑容,和声道:“快了,咱们回去吧,陪我走走。”他不动声色揽过李琅玉的左肩,防止雨水过大打湿对方的半边身,沿着白石砖路折回原来方向。
李琅玉恋恋不舍回头,像即将远游的学子回望倚门双亲,周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二人走得很慢,程翰良起初问他海关那边如何,后来话锋一转:“我今天去看望你们央大的吴校长,他跟我说了许多事。”
李琅玉脚步一顿,略有僵硬问道:“吴校长身体还好吗?
“他怎么死的?”
“枪决,火葬。”
“他……可有妻儿?”
“有,龙凤成双。”
“他,他……他是哪里人士?”
喝完,他到底还是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了,多尝点不坏,这是个好东西,人生百味,苦字当头。
半个钟头过去,天幕里抛下小豆粒,下雨了,窗户上不一会儿便布满小疙瘩,像青春期出的水疹,一掐就破。李琅玉发了小会儿呆,忽然转身找出一把黑伞,叫上小叶,“去公墓。”
通往公墓的路平坦畅通,年年都要翻修,林荫道两旁风景怡人,郁郁葱葱的树叶拢成天然屏障,很有生命力。李琅玉下车,打伞,锃亮光滑的皮鞋踩过碎石小路,他遥遥地望见程翰良背影,在一墓碑前,深色立领风衣后摆翻飞。
他走了过去,黑色大伞举过两人头顶。
程翰良侧过头来,看着他,李琅玉瞧见他脸上沾了湿冷的雨水,下意识将伞偏向对面。他注意到面前那块墓碑,没有字,生卒不详。
“生于皖南,长于北平。”
李琅玉鼻头一阵酸涩,手心里混了不少冰冷雨水,触着冰冷伞柄,冷得让他几近握不住,他直视着那块石碑,问:“那他死时是什么样的?”
程翰良望向远方,很久之后缓声道:“很从容。”
很从容,这个答案竟得不到半点安慰,反而加剧了凄苦感。
程翰良低头看他,问怎么了。
“这是谁?”李琅玉问。
程翰良挪回视线,目光里有掣动的悲凉,被雨水冲得很淡,他道:“是我此生唯一敬重之人。”
李琅玉心头一动,轻轻踢走脚边石子,“那为什么不刻字?”
程翰良黯下整个眼珠,胸膛微微起伏,“不能刻,世人不容。”
世人不容,这四个字掀起飘风骤雨,周围草木竟也瑟瑟起来。李琅玉喉咙发紧,一团气从心脏翻滚至嗓眼,消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