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冬去春来,夏过秋至,转眼已是又一年。
时至景宣元年初秋,京中发来上谕,召沈知书回京面圣述职。
青州府衙既奉圣谕,便少不得要尽快将沈知书回京需携行的物什备好,以供他可以即刻启程。胡越林闻谕后更是喜形于色,一面替他整理公文,一面道:“大公子自放外任至今已快两年了,此番能够回京述职,不知老爷、夫人以及小姐得闻后会有多高兴呢。”
听到对方提及父亲,沈知书眉宇微暗,心头颇感一番五味杂陈。
认真真。
严馥之虽不能料到沈知书原打算向她说的那些话,却真切看懂了他目光背后蕴淀的意涵,更为他这甫一回城便出人意料的登门而动摇了原本下定的心念。
“倘不习惯北地气候,何不回京?”
她开了口,这话中语气虽含讽谑之意,但并未如之前一般透着疏远他的态度,反而叫他听来格外感到亲切。
沈知书缓缓地笑了。
自赴任青州以来,他与京中沈府时有家书往来,但多是母亲与妹妹写得多,偶见父亲笔墨,亦多不过是些为政恤言。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他从柳旗大营叛军中全身而出,回到青州不久后收到京中来的问安家书,其上父亲罕见地首次流露出对他本人的关心:
⎡北地民风素来剽悍,潮安政吏势诈日久。汝奉上谕制一州政令,欲改图革新、威内一路,虽需尽人臣之力,然当以安为重。凡事知无疑、行无过、事无悔则已矣,不必逞强争锋,徒引生者牵怀。⎦
当时他阅毕将信笺折起,十六岁那一年在资善堂外倚柳读史时的心情忽然再次真切地涌上他的额间,方知这些年来他虽是刻意避谈父亲、极力将自己活出与父亲当年全然不同的样子,然内心深处尽盼的依然是争胜于父亲的功绩,入仕后的治政言行亦抹不去自幼耳濡目染的沈氏门风。
此
然后他探臂向前,执起她一只素手,紧紧地握于掌中。
严馥之轻挣,意欲将手抽出,可抬头便见他双眼之中因连日苦乏而血丝满布,然面对她时他的眉宇之间却盈有温柔爱意,不禁心一软,由着他手上深重的力道将自己心内已经动摇的决意彻底掀翻。
往念随风雪化飞,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紧握她的手,一霎又想到眼前这人这手险些便化作了白骨一堆,顿时眼眶一热,倾身向前,靠上他的胸膛。
当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时沈知书心想——
他与她之间不如便就这般罢,不提此刻是否倾心相许,不计将来能否长相厮守,便在当下纵享此情此意,如是也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