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音站在陈聪的房门外,听到他捂在被子里的哭声,静默着伫立良久。
陈聪的伤口一天天结疤,他白日里冷静自持,笔墨如同利剑无往不胜,他写出的文章传诵之广,叫天下人都知道了暨南这批粮食是怎么来的,又有哪些世家借了钱粮给长宁王,他为梁长宁打了漂亮的一仗,起码他白花花的银子得到了回报。
他做事比闵疏老练毒辣,因为他是从贫民窟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在严寒酷暑里抄断了手,才写出了能让茂广林都为之侧目的策论,而闵疏只能在阴暗的书房里偷偷学习,在茂广林私塾的墙根下垫脚偷听。
闵疏即使是出身世家,却比陈聪这样的人少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行事的身份,从这方面来看,闵疏甚至不如他们。
经此一事,闵疏已经决定要收拢陈聪。闵疏知道自己太年轻了,纵使有满胸的谋略,也没有足够的经验。而陈聪不同,他是实打实摸索出路来走,梁长宁需要这样的老马,需要更多的谋士,他要能看到更多更广阔的视野,笼络人心不能只靠兵马,在京城这个地方,软刀子往往更加致命。
粮救济灾民的事情写得让人潸然泪下,暨南百姓心中感激,又不舍陈聪离去,竟然自发围堵了府衙大门,排队送行。
陈聪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看着他面前的人群。
他虽然没了腿,却常常在夜里痛醒,他觉得他的腿还在,他闭上眼就能看见他的脚,就好像那夜在废墟里受了冻,他的脚只是坏了,还能治好。可是他睁开眼去摸,又只摸到空空荡荡的裤管。
陈聪本就是山野出生,他没有什么娇惯气,从小就是走南闯北上山下河过来的,他爬树掏过鸟蛋,下河摸过溪蟹。他只想过自己会死于朝堂纷争,却从没想过他会先没了双腿。
多歧路,今安在?
裴皎的头七已过,出殡之日定在元月尾巴上,裴家老国公在送葬之后需要即刻赶回封地,沿途上变数太多,所有人都知道那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梁长
陈聪不知道未来,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可那看不见的正是自己的未来。
他不愿意当一个废人,他起码还有手,只要他能拿起笔,那他的利剑就还在。如今看到面前这些涕零相送的百姓,陈聪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却也活不成个完整的样子了。
孙虎替陈聪守门,夜里总是听到陈聪压抑的呻吟,大概实在是痛得慌,连梦里也咬着牙。他把这件事告诉周鸿音,周鸿音又去问孔宗。
孔宗写下药方,说:“那是他心里痛,脑子里还没记住他已经没腿了,至多过个半把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