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园说:“你放心去吧,我没事的。人死不能复生,想不通也要想通。”
王成恩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在家里歇着,我一开完会就回来。”交代再三后才去开会。
秋园心想: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选了几件最喜欢的衣服,想要像平常一样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上路。洗罢澡,穿戴齐整,便找来根棕绳拿在手里。临了,想起来还要梳个头,决不能蓬头散发,便把乱发仔仔细细地抿齐在耳根。哪知眼睛刚碰到镜子,就望见里面有个女人,一根绳子从脖子上绕过耳边往上吊着,眼睛睁着,舌头伸得老长,鲜
泪巴巴,想出各种话来劝慰她:“你儿子从来不玩水,是鬼把你儿子找去了。前几天也死了个十多岁的男娃子。你看他的腿还是跪着的,他不肯去,向鬼求情,但鬼就是不放过他。命该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
秋园哭道:“阳间有恶人,阴间有恶鬼,逃过一劫又一劫,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今世要受这么多苦难!”
月亮冰冷地挂在天上。月光下,大堤边一棵棵挺立着的树木此时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把好人吃掉。秋园觉得自己是在做着长长的噩梦。
人们用门板抬着田四,王成恩背着秋园眼泪横流,爱民在一旁扶着。王成恩叨念着:“是我没福气,留不住这个儿子。”
秋园撕心裂肺地痛哭,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好好的儿子、一个好听话的儿子,上午高高兴兴地出去,下午变成这个样子回来。儿啊,你怎么要去玩水?你是从来不玩水的。你留下娘怎么过啊!要是我死一千次、一万次能换回你的命,我愿意啊!”她亲手替田四穿上最好的衣服,一遍遍用手摸着田四:“一双新鞋还没穿过,四儿,你穿着上路,不会嫌小吧,你的脚长得好快。儿啊,你在路上慢慢走,妈妈随后就到。”
秋园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她无力号哭,只是默默地以泪冼面。
这一年,秋园五十多岁。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悲事都让她摊上了。
秋园一遍又一遍地想:难道真是命该如此?我跑来湖北原是为了活命,没有饿死,却还是淹死了,难道非死不可?这次是下定决心死的时候了,四儿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成恩寸步不离地守着,连上个茅坑都跟着,秋园一时找不到机会。后来,她开始起床、吃饭,心里似乎踏实了:反正自己也要死了,跟随田四而去。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王成恩要去公社开个紧急会议,想带秋园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