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被纸长存,从远方来——不是搭船,就是搭纸。偶尔搭风。你见过远方来客吗?他们有无令你木笃的心翻生机?海那边是什么——此乃一个原始问题。为何人不再问了?”蛙答不出。冯喜说:“有人问过,但无人作答。于是渐渐不问了。人就是这样的。慢慢地,人认为这个问题不够紧急。原始,但不够紧急。紧急问题涌入鼻窿,原始问题悬向天边。太远了,似星星远。你如何看待星星?两个生好人初相逢——不是在路口,就是在港口——他们立定,交换世界。世界在路口港口相逢,似乞儿王缝起百衲衣。我见过花旗、黄旗、摩啰、白头,我见过廿六种款式水手帽、猩红绑腰底钻出镀金玫瑰枪柄、无法形容的动物从舷窗伸头、一班佛山兄弟排队上船去向圣海伦纳岛。”
“你见多识广!”
冯喜面红,笑说:“要做大河啊!做一条船!做只蛙,似你!莫为守一口粮,栋在原地。栋在原地,亦会变成一口粮,被人家割去、吃去。”
冯喜见蛙背有几条红痕,就问:“红痕如何得来?"蛙说:“契家姐打的。"冯喜说:"为何打你?”蛙不出声。冯喜说:“我处有些西药,不知你使得吗?等我请教皮尔逊大夫再讲某日,蛙头上脚上成片破损,眼顶烂,背脊伤。冯喜问起,蛙仍然拿芫女做挡箭牌——实情是,三个事仔暗地里讲闲话,笑冯喜是“骗鸡"、“番鬼契弟",蛙发狼,扑上去就搅咬起来。江风均真地吹。一人一蛙向石矶跳上跳落,寻找望大船至好角度。冯喜带本纸册,用番鬼炭笔涂写江景——蛙未见过炭笔,一捉两爪黑,就去抹冯喜的脸。又跳去深井岛,看阴森森番鬼坟场。墓碑上番文冯喜略识一些,低声念出来:这个活了几岁,那个活了几岁,念到后来一人一蛙都不再出声。冯喜又指南边:“白头、摩啰葬在对面长洲岛。这些海客,生前由四面八方来,死后亦要返归四面八方,楚河汉界,不可捞乱。”北面有高岗,立向岗头望,江口阔大,江水通天,一切渺茫茫白颜色,好似一生可以无限远。
碇泊黄埔港的大小帆船乌乌泱泱,终究要被大风卷握、向往昔掷去的。它们命定的终点,目光消褪如傍晚天光,而世界全速前进,掩弃往昔一如掩弃瘟疫。冯喜说:"你拣条船,我来画它。”蛙绷直脚挑来拣去,拣定一条花旗国三支桅大船。他们两个当然不知那船正是印第安纳号,若干年后,榕官将它从花旗鬼手上买了来,点上大眼,改装做清国战船,未开一炮就被大浪打沉,再淤上若干年江泥河沙、人间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