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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方言]蒸汽轮船。
他和恐怖街越来越像,他跑来卑第巷找我要钱的时候(有过五次),就好像整条恐怖街都来了——
“蛙,”迭亚高说,“迭亚高不想再回恐怖街了。”
我深受触动,被他的逃跑家族、恐怖街和抠紧脚踝缩成一团的姿势。他湿翘的黑睫毛扑扇,他和任何一任主人都不同一假如你命水足够硬、经历足够多的相聚离别,就能采集到足够多的主人样本,主人施行奴役时候各有制胜法宝:爱或恨、银子或笼子、藤条或欠条。当然啦,任你再智再灵再直立,最后还是得和我,和万物,在那个终极主人手上喜相逢。
迭亚高的制胜法宝是可怜。当我主动擒住他的可怜(或被他的可怜擒住),谁是主人谁是驯兽就再没分清过。
考虑到未来好一阵子我俩将相依为命,我希望对未来和他了解更多——他对我则已经了解得够多,除了那些没人答得上来的问题,诸如我的卵可育吗?种间杂交
在我身上可行吗?等等。好景花园接管者调整了餐食:一份蛙用饲料并一份饲养员标餐“直送入屋”。我们躺在地上消食,迭亚高开始介绍帝国人:
“迭亚高是蛙饲养员,园丁是植物饲养员,”他脊梁贴地,抠紧脚踝,滚来滚去,”在大溪地,帝国人每运走二十棵面包树苗就要配一个大溪地园丁。即便远洋大船舱位价值连城,他们还是愿意为浇花淡水预留空间。他们还为植物定做专用船舱哩。帝国人怪不怪?
“帝国人对待人,倒更像对待货,那些茶、丝、生棉花。帝国人把人捆起像捆木料,推入底舱塞满。帝国人让园丁精心服侍一花一木,免得它们在海上染病、死掉;帝国人让园丁给植物浇水、驱鼠、防风,领植物去呼吸、晒太阳。可是,在帝国人眼里,人倒是不必呼吸、不必动换、不必见光的货哩。帝国人怪不怪?”
我问他都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他回答说,往年,每到五月,植物园圆形地上就冒出植物猎人的帐篷。坡顶的,圆顶的,还有人只是简单地在两根粗树干之间拉起吊床。帐篷聚集之处总有一股苦楝油味。有时H也会下到帐篷中间,带去酒水、烟丝、歌舞。他们谈论远方事物、无罪之物:季风、珊瑚、鸟、纤维、六分仪镜片折返的阳光……他们几乎无所不谈——只是从不谈论人。
游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