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游泳馆在一排红砖房后面,外表是个带方窗的灰色水泥方盒,跟人行道隔一道铁栅栏。紧靠栅栏有一排花床子,花床里杂植丁香、蜀葵、连翘、玉簪、石榴树,每种植物平时都长着颜色一样的叶,绿成一片,不太好认,到各自的花期,它们擎出红花、白花、黄花,向人宣告:瞧见没?我会开花,看见花你们总该认出我了吧?带花的绿条,从栅栏的宽缝里探出来,斜逸一枝,好像探头看热闹,看得入神了,久久不缩回身子。
楼身上没有字,没有那么三个立体字“游泳馆”,没有。沿着栅栏走,有个门,馆开放时门打开,没人看门。走进去,迎面有个玻璃门,门两侧停着十几辆自行车,更像是工作单位的样子。这时仔细听,能听见带回声的呼叫声、哨声,还有物体落水的扑通声,一声连一声,仿佛里边有个巨大的饺子锅,一些巨人正往里下秤砣馅儿的饺子。
推开门往里走,一股氯水味飘过来,氯水味就像蛋糕店的奶香味,爱这口儿的人,一闻到这味儿心就痒了。右侧墙角常年放着一个三角立牌,木板做的,白底黑字:游泳馆。那字蚕头燕尾,一笔漂亮的曹全碑。但牌子给谁看呢?进来的人自然知道这是游泳馆,再告诉人家一遍,纯属多余。没进来的人看不见牌子,又怎么知道这是游泳馆?
再往里走,是卖泳票的柜台,两个女人坐在里头,一个年轻些,一个老一些。年轻些的,人喊她小金,将近四十岁模样,头发自来卷,扎双辫,两耳朵后面两个蜷成球形的辫子,皮肤黑,眼睛大,黑眼珠不太大,偶尔一瞪眼,四下露白,有点凶相。她坐在柜台前一个木椅子上。老一些的,小金称呼她袁大姐。袁大姐四十多岁,理着一头郎平式的短发,前额一点稀疏刘海,皮肤白,眼睛小,眼角向上微微挑起,有点媚气。她坐在一把藤摇椅上,离柜台远,坐镇后方的样子。她身上有两样总是不变,一是总穿运动服,胳膊和大腿侧面带白线的运动服,二是总在嗑瓜子。她不怎么干活,什么时候去,都只见她在嗑瓜子,有时嗑西瓜子,有时嗑葵花子,脚边一个套黑袋的红纸篓,椅子一摇一摇,摇过来时,手一甩,瓜子皮投进去。
柜台里的台面挺乱,没一点空地,纸巾盒,遮阳帽,午饭饭盒,两个泡着茶的透明保温杯,几个蓝塑料壳的老式文件盒,一个能调整日期的印章,在游泳卡上盖章、计次数用的,一个登记姓名和起始时间的大厚白纸本,本子边缘像菜叶似的卷着。放笔的笔筒,是割去上半截的矿泉水瓶,放钱的钱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