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柜上一只赭色陶瓶,插枯黑的莲蓬、灰白芦苇、一束熟肝色的枫叶。墙上有画,当然有,画才是这个房间的真正主人。各种尺寸的画,油画、水粉画、丙烯画,静物、人物、风景,一路往里屋挂过去,犹如博物馆的陈设——他们知道墙上某些画确有进博物馆的资格。两年前这屋子他们几乎天天来,来接孩子,有时进屋,雨雪天不进。每次等在门口,看穿地板袜的球球从房间深处跑过来,都觉得她跟早晨不一样,有种属于艺术的高贵气息,渗进她皮肤里,在里头发光。
两人趿上拖鞋,拉着球球,跟在高师母身后进了客厅。孙娟问,周老师,高老师在画室
嘛。他说到一半,声控灯灭了,又亮。
高师母张大嘴,用猛地往里吸气的方式说了个无声的啊。对的对的,哎呀你们瞧我,老了一年,记性又差了一大截,约好的事,忘到五里地外去了。
笑声在几张脸之间弹来弹去,到底没掉地上,曹啸东说,哈哈哈哈哈,周老师瞎说呢,您哪点跟“老”沾边了?精神头一向比我们年轻人都好。看这红毛衣一衬,更显得满面红光的!高师母从遭遇埋伏的错愕中缓过来,仿佛在胸中一通紧急翻找,终于找到待客的从容面皮,披挂起来。她低头微笑,嗓子捏起来说,哦哟,小球球来啦,想周奶奶了没有?
曹啸东一推球球肩头,快说想了没?
球球不辱使命,大声道,想了!也想高爷爷了!
高师母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扭,这小嘴,赛蜜甜。来,快进来,瞧我,大过年的让客人站门口说话。
孙娟把纸袋子往前一送,周老师,给您和高老师带了点东西,啸东到国外出差带回来的。高师母的脖子和头像躲避空中飞来的一拳,往后一闪,皱眉笑道,嗐,怎么又拿东西,来了坐着聊聊就很好,下次不许再带东西了啊。
曹啸东说,没问题。咱什么关系?我也不会买多贵重的,我也知道高老师什么没吃过什么世面没见过,我就是看见点好东西,忍不住想给您二老捎点。
高师母笑道,行了,好孩子,快进来,自己拿拖鞋换。球球还记得你的地板袜在哪吗?……对!最下层那里,换上吧,好孩子。
一进来就闻见松节油的独特气味,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息,每间房子也有独特体味。曹啸东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在一团废纸形状的玄关灯下站住,打开鞋柜拉门。柜里有几双眼熟的平底女鞋、男式黑皮鞋,还多出一双年轻人的大码运动鞋,孙娟记得高师母曾说过老高的学生来,有人聊到半夜穿着拖鞋就走了,可爱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