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于离开,高师母提着一个纸绳捆扎的点心盒回到客厅。她一眼看到那个头巾青年,显出惶遽之色,还有点窘,倒像这头巾青年是她藏在屋里的情人,机事不密,泄露了。
高老师说,画布还差几块没绷?
那人说,两块儿,您那钉枪太难使,这拨雨露麻的质量也不大行。哎呀,困得睁不开眼了,我去打杯咖啡喝。他对高师母说,周老师,那包新的曼特宁豆子在哪儿呢?厨房顶柜儿最上层?他说话口音有点怪,尖团音像本地话,却又掺了些儿化音,驴唇对马嘴。
高师母说,对,最上层。她站在方桌旁,垂下头抓了一把笸箩旁边的豆芽须子,手一抖又扔回桌上,拿手掌一点点把棉线线头似的须子拢到一堆,拍拂手掌边缘沾的碎渣,眼镜链子在脸颊两边,晃得像风中吊桥。
高老师说,咖啡也帮我做一杯,谢了。
那头巾青年一哈腰:哎,好咧。嘴角却带起一点嘲讽似的笑意,高老师您口儿刁,您要的那个温度我掌握不好,别怪我手潮。他溜着墙角,慢慢走到厨房去,佝背探头如豆芽,走路脚底板蹭地,几乎没声音,身上一件帐篷似的肥阔白衬衣,一条烟囱管似的旧牛仔裤,衣裤摆动,好像里头只有一副骨架子。
按说该给客人介绍一下,但高师母继续裹馄饨,两只手已镇定下来,挑一朵肉馅,一抹,压紧些,啪嗒撂了筷子,双手握着皮子一并,一捏,一枚白莲花似的馄饨摆到盖帘上了。她说,老高,你看你,光顾自己,你也不问问小曹小孙喝不喝咖啡。
曹啸东忙说,谢谢周老师,我不喝。只听球球的声音在过道里急急地说,喝什么?我也喝!人们回头看她,见她裙摆一角还留在连裤袜的裤腰里,都笑起来,方才差点陷入尴尬的气氛被笑声冲散——这就是为什么家庭需要孩子这个工具。球球看了这个看那个。孙娟招手让她过去,替她把裙摆抻出来。高师母每次跟球球说话,声音就会变成一个苍老的小女孩,哦哟,小球球也想喝,那你猜我们喝什么好东西呢?
就在这时,厨房里响起电动磨豆机的吱吱声,球球说,哦,咖啡,高爷爷最爱喝的。那我不喝,苦。高老师说,对,苦的不喝,以后你有大半辈子时间喝咖啡、喝苦东西,不着急,现在先紧甜的喝。走,我给你倒杯汽水。莉莉,冰箱里汽水还有吧?高师母一皱眉,不能给孩子喝碳酸。高老师说,过年嘛,让球球放松一下。高师母仍皱眉,不过下巴往厨房一指,表示放行,冰箱里有芬达,有七喜,昨天那谁……买来的,小曹小孙,你们跟球球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