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地起身,转身面对孙娟,一个膝头落地,整个身子矬下去。孙娟小小地惊了一下,骇笑道,哎呀,你干什么?!求婚你都没跪,现在想起下跪了?我这是母凭子贵?他伸手摁着,不让她动,娟啊娟,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又对着她肚子说,宝宝,bienvenue!
Bienvenue,法语“欢迎”的意思,是曹啸东会的十来个法语单词之一。后来他常说,我跟我女儿讲的第一句话是法语。
后来孙娟才明白“给我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整个孕期,屋里整天播放古筝、古琴,舒伯特、巴赫、海顿、格里格、柏辽兹……听得孙娟烦不胜烦。曹啸东正色道,我是给你听吗?我是给咱儿子听呢。起初几个月,他认定是儿子,七个月产检的时候,提前托了人,塞了钱,被告知是女儿。曹啸东脸上有一秒愕然,很快拉起一个惊喜的笑遮挡了。孙娟擦掉肚皮上黏糊糊的显影凝胶,他扶她起身。走到过道里,她半玩笑半试探地说,失望吧?不能给你们老曹家继承香火了。曹啸东说,曹家有什么好东西可继承的?我是希望儿子随你。是女儿,随我,长一对齐头脚丫子,一辈子让人笑话土气,怎么办?
这答案很妙,捧孙娟贬自己,还带着些过于有自知之明的凄然。也是很久之后,孙娟才知道他没说实话,没完全说实话。他想要儿子,是想要一个小号的、克隆的自己,把自己从头养育一遍。
那个被裹成豆荚的女婴,交到曹啸东手里,他两手接过,一手擦泪,用带眼泪的手拨开豆荚皮,看她的脚,脚玲珑像枚大豌豆,五个脚趾齐崭崭的,宛如曹啸东的脚的小号复制品。更多的泪掉下来,新爸爸哭得呜呜出声。旁边人都含笑,总算抱上小棉袄了,瞧这爸爸美的!激动的!
脚是一个人的根。这关于根的耻辱,未在曹啸东身上绝灭,顽强地传了下去。
车驶过自动抬杆,开进小区门。这时大部分人在屋里团圆,马也都在厩里静伏,两边车停得满满的,曹家的白车,好比一大块年糕,蠕动在酒足饭饱、满满当当的肠子里,吞咽困难。路上有两个半大男孩放炮,见车来了,还是把捻儿点燃,才跑开。曹啸东只得停车等着,砰,第一声上天,当,第二声在半天炸开,一团白烟。还没完,车刚一开动,天上炮筒子掉下来,咚地砸在车窗上。球球惊叫一声,车外那两个男孩像小野狼似的笑出一口白牙。
曹啸东狠狠地说,不好好教育就不要生!就该有个儿童监狱,把这种兔崽子扔进去,关半年两个月的,啥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