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咬紧牙关忍耐着周身火辣辣疼痛,却因嗅见熟悉清新微咸气息而困惑地睁开眼,四面环视。她浸浴池水浓白如牛乳,细看之下,原来那水本身是清澈浅碧颜色,其中却密密麻麻地散布着极细小星芒,在日光下折出七色虹彩。虽已离开海边十余年,海市毕竟是采珠人家出身孩子,不禁低低惊喊出声。
“这是海水……还有……舂碎珍珠……”她颤抖着抬起手,搅动池水,眼里满是愤恨与不能置信。“难道,年年上贡珠赋,就是为——”她顿顿,嘶哑衰弱声音终
迷乱。
“阿母……好痛。”玉苒听那女子言语音调陌生,像是南边方言,又轻细得无从分辨,想是呼痛,只得硬着头皮轻声安慰道:“夫人,奴婢知道您疼,这珠汤虽然刺激伤口,疗伤除痕却有奇效,夫人再稍稍忍耐片刻便好。”昏蒙目光渐渐凝注于玉苒面孔上,转为清晰。海市转动视线,看清面前这个身穿内宫女官服饰中年妇人。
“——夫人?”她困惑地开口,声音细如游丝。
玉苒见她此时说是官话,松口气,温柔微笑道:“恭喜夫人,皇上今日下旨册封您为淳容妃,赐别号‘斛珠夫人’,与淑容妃样,是尊崇仅次于皇后三夫人之品级哪。”“斛珠夫人?”海市茫然地复述着。
“凤庭总管早便差人送来斛稀世鲛泪珠,说是夫人幼年逢仙,这鲛泪珠是鲛人赠予夫人嫁妆。皇上那时正向司礼官口授册封旨意,得此吉兆很是愉悦,便赐下这个别号,并赐夫人珠汤沐浴。”幼年逢仙。
海市身躯猛然绷直,咬着牙似要使力,却终究用不出半分气力,只得依然将全部体重倚靠在玉苒身上。
初初离开海边那些日子,她合上眼睛,便看见沉碧海卷起滔天漩涡,成夜地惊厥噩梦,是他与濯缨轮番照看,决不假他人之手,为是不让旁人听见她呓语;这斛鲛泪珠亦被他锁入库房,不见天日整整十年,不许她再看眼,好不再揭起她疮疤。她原以为这是他们三人深埋于心秘密,长久不曾提起,她仿佛也就真能当自己只是个无父无母孤儿,被他时兴起收养入馆罢。
可是,被拱手送人,不止是她这身尚称美丽躯壳而已。他把她不欲人知面霍然摊开,任由那些旧伤在光天化日下哧哧蒸腾起腐毒与血腥来。
海市疲惫地合紧双眼,再流不出泪来。
玉苒亦不便再说什,只得继续挽着海市肩,为她擦洗伤口,股股血色翻上水面,整池水几乎被染成浅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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