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她到向璟家里去趟,说向璟想见见她。向璟是战前文人,在沦陷区当然地位很高。之雍晚饭后骑着他儿子单车来接她,替她叫部三轮车。清冷冬夜,路相当远。向璟住着个花园洋房,方块乌木壁大客厅里许多人,是个没酒暍鸡尾酒会。九莉戴着淡黄边眼镜,鲜荔枝样半透明清水脸,只搽着桃红唇膏,半鬈头发蛛丝样细而不黑,无力堆在肩上,穿着件喇叭袖孔雀蓝宁绸棉袍,整个看上去有点怪,见人也还是有点僵,也不大有人跟她说话。
“其卖还是你表叔,”向璟告诉她。
他们本来亲戚特别多,二婶三姑在国外总是说:“不要朝那边看!那边那人有点像们亲戚。”
向璟是还潮留学生,回国后穿长袍,抽大烟,但仍旧是个美男子,希腊风侧影。他太太是原有,家里给娶,这天没有出现。他早已不写东西,现在当然更有理由韬光养晦。
九莉想走,找到之雍,他坐在沙发上跟两个人说话。她第次看见他眼睛里轻藐神气,很震动。
来时候,向文姬要她住址来看她,穿着旧黑大衣,眉眼很英秀,国语说得有点像湖南话。像个职业志士。
楚娣第次见面便笑道:“太太块来没有?”
九莉立刻笑。中国人过个年纪全都有太太,还用得着三姑提醒她?也提得太明显点。之雍面答应着也笑。
去后楚娣道:“他眼睛倒是非常亮。”
“你跟你三姑在起时候像很小,不跟她在起时候又很老练,”之雍说。
她崇拜他,为什不能让他知道?等于走过时候送束花,像中世纪欧洲流行恋爱样绝望,往往是骑士与主公夫人之间,形式化得连主公都不干涉。她直觉得只
他天天来。她们家不兴房门整天开着,像有些中国人家样。尤其因为有个房客,过道里门全关着,在他就像住旅馆样,开着门会使他觉得像闯到别人家里,但是在客室里关着门坐坐很久,九莉实在觉得窘。楚娣只皱着眉半笑着轻声说声:“天天来——!”
她永远看见他半侧面,背着亮坐在斜对面沙发椅上,瘦削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阴影,弓形嘴唇,边上有棱。沉默下来时候,用手去捻沙发椅扶手上根毛呢线头,带着丝微笑,目光下视,像捧着满杯水,小心不泼出来。
“你脸上有神光,”他突然有点纳罕轻声说。
“皮肤油,”她笑着解释。
“是满面油光吗?”他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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